無求看著我問:“那鷗姐姐你呢?她可給杜九那個壞蛋下了纏夢哎。”
我微微偏過頭去,沒回答他。
無求沒再追問我,一時間我們都沒了話。
良久,我再次緩緩開口:“無求,別再下毒了,你不想這樣的,對吧?”看著無求這孩子瞬間睜大的瞳仁,我又說,“你師父是想讓你接替他成為人們敬仰的醫者而不是什麼毒公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無求耷拉著眼皮,不語。
“燕四方有多麼寶貝你,你知道麼?”深吸一口氣,我又道,“九重山,多麼美多麼幹淨的地方。我想燕他應該最喜歡呆在魔醫館的時光。”
“像他那樣身份的人卻把魔醫館守護的那麼幹淨。無求,你知道那得花去多少力氣?無求,你能明白你師父的心意麼?”燕四方就算是死也要替你和無欲想好去處,他這般的用心為的是什麼?是什麼啊!
嗬嗬,一個口口聲聲說不在乎人呢和人的人卻是那麼在乎他所重視的人。
他的師父,他的師兄,他的弟子。甚至,我覺得也包括他一直說恨著的父親,歐陽無言。因為無言還活著,他在生死穀。
蕭無說他一直以為是他奉師尊的命救了無言,可後來他忽然明白了,不是他救下的,是那個人想放過無言。借他的手放過,如此而已。
他在五月初十當日,也就是歐陽晏死的那日收到來自生死穀的消息。信上玄機老人與他說,歐陽晏其實早就什麼都知道了,知道他是生死穀的人呢,知道他是他的師兄,也知道玄機老人為什麼安排他在他的身邊。最最令他難以置信的是,玄機老人還說五月初十妖星自隕。是自隕,自隕!
蕭無不明白,他怎麼能想明白呢?
一個已經天下無敵,無人可以與之匹敵的人為何要放棄一切,為何要……
我覺得,似乎我是明白的。就在他問我是否也想他死的時候,我想我就開始明白了。
燕四方還問過誰呢?我猜他一定問過他的師父的,問過無欲。無求這個孩子他估計是不會問的。因為他確信,這個孩子絕不會想他死,哪怕這孩子親眼看見他這個師父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那孩子也不會有人任何一個瞬間是想他死的。燕四方百分百確信的。
無言、玄機老人,這兩個人無論從心底多麼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徒弟死掉,可他們不得不以一種方式放棄他。
我就不信,無言拿刀刺向自己剛出生兒子的心髒的那一刻他的心會不痛,他沒有淚往肚子裏吞!
我就不信在玄機老人算出歐陽晏會死的那個瞬間他不會痛心,不會難過,不會天人交戰地想要不要告訴他的徒兒!
這兩個人,是偉人,真的是偉人呢。偉大的人,心中隻存大愛。
如果說是杜九設計了燕四方,那麼不如說是燕四方自願被杜九設計。
燕四方那日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字一句,無不在告訴我們他知道,他其實什麼都知道。知道雲仙人神功大成,知道雲仙人會出現,知道表哥天天他們統統會出現。會出來要他的命。可他不在乎。這個人是真的不在乎啊。
沒人主意當燕四方聽到雲仙人說,歐陽無言請雲仙人留他三年性命的時候的表情。他的眼底在笑,釋然的笑。
因為有兩個真真正正偉大的人,燕四方無比在乎的兩個人,他才會心甘情願的自隕。
心甘情願地成全那兩人。
我明白燕四方的。為此,我對那兩個偉人有了幾絲恨意。但終究我更恨的人,是自己。
“無求啊,你有個很好很好的師父,很好很好……”驀地,喉嚨有些痛,隻能重複著很好很好……
那孩子又哭了。做小孩子真好,什麼時候都可以哭,可以哭得聲嘶力竭,可以做明知道是錯的事情,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自己傷心。
我摟著他,拍著他的後背,低低地說:“你師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豔絕四方,這天下間無人能與他匹敵。”
“嗚嗚……如果師父那麼厲害……又……怎麼會被人……殺死……”
“嗬嗬,因為你師父想回去天上了。天神在人間的任務完成都要回到天上去。”
“你騙人……嗚……”
“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就是你師父。他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他的小無求的。”
“嗚嗚騙人……嗚……真的?”
“嗯,真的。”
……
船繼續向西行進。
又五日,遠處的霧靄裏似乎隱約有一座小島浮現。
蕭無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對眾人淺淺一笑:“前麵便是生死穀了。”
我們到的時候,杜九還沒有醒。他現在每日至少要睡上十個時辰。
生死穀是另一個意義上的九重山。
邁進生死穀的那一刹那,我明白了燕四方為何如此執著於雪。
穀底,雪花盛開。
這裏才是雪花應該盛開的地方。
因為這裏有著春的生機,冬的嚴寒。
原來,燕四方是以這種方式懷念著過去。或者說,懷念著他最在乎的師父。
玄機老人依舊是那日在錦鑫拉住我和金霄算命的裝扮。或許,對穿衣方麵的執著也是生死穀的一大特色。
幾乎所有人都驚詫於玄機老人的樣貌,而能淡定處之的不外乎蕭無、卿塵以及心裏早有準備的我。
“生死穀穀主玄機拜見主人。”真正意義上的拜見,雖然沒施什麼叩拜之禮,但合十的雙手,一絲不苟的俯身垂首,每個細節都恭敬得好似在祭拜神靈。
在他身後沒有一人站立,均雙膝跪地對我施以跪拜大禮。剛剛還站在我身後的蕭無、卿塵,不知什麼時候就走到了玄機老人的身後,麵對著我跪下,恭敬地喊著:“恭迎主人回穀。”
一時間,我有些不知所措。
玄機老人的主人,那得是什麼身份?我真是高攀不起。心裏誠惶誠恐起來。
眾人倒不似我這般畏畏縮縮,見玄機老人直起身子,也都施然起身,恭敬之色倒是有的,不過是對著他們的穀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