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
自打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這少年心肝兒都是玲瓏剔透、幹幹淨淨的,天真可愛得緊。他該是給家裏保護得極好,不經世事,所以根本不知道這三個字可不是什麼好話。
桑遲本來擔心自己說漏嘴的了,百忙之中抬頭,卻見林遠之一副又是好笑又是搖頭的樣子,分明就是在說“這孩子什麼也不懂啊”。他心中生氣,剛想爭辯,謝洛城卻忽然道:“有客人來了。”
林遠之側耳卻聽,卻什麼也沒聽到。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到了門外。仔細聽,這腳步聲又輕又細,該是個女子。察覺到他說的是客人而不是病人,想想又是女子,林遠之想著是否要回避,謝洛城卻看了他一眼,笑著示意無妨。林遠之放下心,算一算這人行走的速度,謝洛城竟然能在百丈之外聽到,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武林中少有武醫雙絕之人,能遇到一位已是幸運,想不到所見之人還有一顆淡泊之心。
林遠之心中,對謝洛城又加了幾分敬佩。
“有人麼?”外頭那女子已經進到了大堂中,大約是等了一下不見人影,便揚聲叫道,“大夫呢?”
謝洛城正用綸巾包著頭發,眼角餘光不經意地一瞥,卻見林遠之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時神色巨變,眼中又是驚喜,又是痛苦,又是悲切,百感交集之時,更添一分淒苦。謝洛城眨眼一笑,也不束發迎接了,扔給桑遲一個眼色。
“你又偷懶!”桑遲憤憤,“我要告訴樓木頭,叫他罰你!”
謝洛城靠回廊柱,端了杯茶慢慢地吹著氣,漫不經心又驕傲地道。“你去說啊。”
“哼!”桑遲明知就算樓木頭秉公執法,謝洛城也有種種辦法逃脫,心中更加氣憤了。然而再氣憤也不能耽誤正事,這是北亭說的,於是桑遲隻能揚聲應道:“大夫在庭院裏偷懶喝茶吃桂花糕呢!進來進來!”
外頭一聲輕笑,幾聲腳步聲響,一個紅衣麗顏的女子帶著個青衣侍女走了進來。女子額上一朵紅色花鈿,明豔驕傲如鳳凰。一雙眼睛本是含笑的,卻在進到庭院的一瞬間猛地凝固。女子臉色變得煞白,望著庭院中人,目光茫茫然不知落在哪裏。
“你……”女子嘴唇動了好幾下,才終於顫唞著說道。“你竟然……你果然……我……我……”女子神色幾番變化,深吸了一口氣,紅了眼眶道:“你竟然真的是謝七公子的孩子,你果然是欽天監謝家的子孫。”
謝洛城眼角的餘光瞥著林遠之,看他臉上不動聲色,目光平靜無波瀾,執著茶壺的手指卻用力得發白。那茶壺是紫砂做的,哪裏經得起他這麼個武林高手用力一捏?不過一下子便“啪”的一聲碎了。茶壺摔落,一壺熱茶都灑在他的腿上,他竟全然不知。
最後還是桑遲驚叫道:“哎呀!燙不燙?”
林遠之如夢初醒,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臉煞白,低頭抱拳道:“武林草莽,實在是失禮,容在下先行告退。”說完也不等在場之人回答,自己先匆匆離去了。
謝洛城看著林遠之腳步淩亂地離去,這才漫不經心地笑道,“謝七公子?這世上能為我爹爹動容至此的人實在是絕無僅有,我替我那浪蕩子阿爹謝長公主垂青。”
流玉問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如何能不知?”謝洛城笑道,“長公主都要搶我夫君了,我豈能坐視不理?怎麼說,我也是當朝幽明子,這點本事都沒有,拿什麼來保障聖上的江山?”
“夫君?”流玉笑了,“你倒是不介意,不怕謝七公子從地下跳出來教訓你這不孝兒麼?”
謝洛城淡淡道:“隨便他,我阿爹做的荒唐事,可比我做的荒唐多了,他也好意思訓我?再說了,幸福是我自己的,要別人的承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