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筋疲力盡難再支撐之時,風暴終於散去,天光再現, 海浪漸漸平息。
玄乙睜眼一看, 對麵俊卿發絲散亂, 正抹去臉上的水, 舒了口氣,見她看過來, 露齒一笑:“別怕,有我在。”
他忽然鬆開了勾住玄乙的腳, 慌亂道:“哎呀, 我的發簪,哪去了?”
那點溫熱忽然抽開, 玄乙隻覺腳麵濕寒重新襲來,一陣空落。俊卿上下摸索一番,仍沒找到, 怔了半晌, 歎道:“罷了,是我大意疏忽, 竟忘了將它收下來藏好。”
玄乙見他如此失落, 問道:“那木簪有何特別?是什麼重要法器嗎?”
俊卿搖頭,很快回神,輕描淡寫:“不過是普通木頭削成的,從前故人所贈, 這麼多年我一直戴著,陪我經曆了不少事情,如今丟了有些心疼。”
原來是他從前那位夫人所贈。看著他被海水打濕的烏發無端散落在身側,眼神中掩不住的失落,玄乙不由有些心疼,安慰道:“待到了益末山,我給你再做一個。”
“再做一個?”俊卿眼睛一亮,仿佛乍然起了火焰;他把“再”字咬得特別重。
玄乙這才發覺自己嘴快,扭過頭不自然道:“否則你頭發散亂總是不便……你自己也可以做……”
俊卿眸光微黯,卻仍是開心笑道:“你說的,待會到了那就給我做,不許食言。”正說著,他忽然間伸手入水飛快一抄,一條小魚劃了道弧線被丟進船艙,徒勞地掙紮。
玄乙皺眉:“你餓了?這海古怪,水裏的魚還是別吃為好。”
俊卿笑道:“不是我要吃,是做個見麵禮。”
給誰的見麵禮?玄乙剛要再問,就見前方海麵陸續飄過來星星點點的碎木、杯盞、琴瑟,想來是之前相遇的那艘大船已經罹難沉沒。大約是現下法力被封等同凡人,見此慘象,玄乙心中沉重,生出些凡人才有的感慨,歎念生死無常。
俊卿輕輕踢她一下,令她不要走神:“西極之海的凶險詭譎,絕不是虛妄傳說,這些魔物卻視為兒戲,竟還借此噱頭做起生意。不論是誰,要下海之時就要明白可能付出的代價,將生死置之度外。”
玄乙收回視線,問道:“既是這麼危險,你從前為什麼來此?你在益末山找到那開源之水了麼?”
至於如今為何又來,玄乙沒問,因為知道他這趟是陪自己而來。
俊卿靠回到船尾,淡淡自嘲:“三界中人人來闖益末山皆是為了那開源之水,可我不是;所以當初找是找到了,但我沒喝。”
海水流速加快,海麵似乎又顛簸起來,玄乙還想再問,俊卿低頭觀察著浪花,仰起頭,雙手攏在唇邊作哨,向虛空發出一陣鳳凰嘯叫。
玄乙不懂他此舉何意,他卻一臉胸有成竹,一副待會你就知道了的神秘表情。
這一陣嘯叫清越悠揚,傳出很遠;但海麵遼闊無邊,很快聲音消散,被濤聲掩蓋。鳳凰是羽族之首,玄乙雖聽不懂叫聲的含義,也能猜到他是在呼喚什麼;但現下他沒有法力,鳳族之音徒有其表,能不能被聽見還不知道,也難說會有誰聽從。
等了一會,果然沒有什麼動靜,隻有海麵浪潮越來越大。
俊卿:“……”
麵對玄乙質疑的目光,他略顯尷尬,撩撩臉前亂發,剛要解釋,忽然揚眉大笑道:“瞧,來了!”
“嘎”的一聲鳴叫,不知何處飛來一隻雪白大鳥,乘著海風翱翔。遠看似白鶴,近看又像隻鴨子,雙翼展開有一人身長,盤旋在他們頭頂,振翅之聲清晰可聞。
俊卿撿起船艙裏那條小魚向它拋去,它敏捷地張開扁扁長喙接住,一口吞下,對著俊卿叫了一聲似表示滿意,便緩慢飛在小船前。
俊卿拿起船槳,讓玄乙拉好帆繩:“跟著它走!”
海浪翻湧,海水顏色愈加深沉,令人望之生畏。之前沉船的碎片紛紛被卷入水下暗流,再未浮上海麵。玄乙仔細一看,原來水下密密布滿旋渦,這些旋渦將水麵上漂浮的物件,無論大小,盡數卷入水下。
他們船身狹窄,恰好擠過了旋渦之間的空隙。小船像行走在鋼絲之上,戰戰兢兢,雖然其間數度被吸到旋渦邊緣,差點落入海下,但好在船身靈活,兩人合力死死控住方向,總算有驚無險。
在這隻白鳥的帶領下,小船巧妙地避開了旋渦暗湧,海麵重新變得平靜。方才曆經危險,玄乙雙手已在船槳上磨掉了一層皮,此刻鬆緩精神,眺望之下,發現遠處海麵一個黑點,趕緊回頭問俊卿:“那便是益末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