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來可以更貴。如同她的愛情本來可以完美。她以為沒有人會發現這巧合中隱藏的微小瑕疵；她不知道，一個失去至愛者的靈魂，它散發出來的孤寒遠比深深下潛的法令紋更樂於泄密。
因為這個過分年輕的男子，她變成了一個有裂紋的女人。在他離開以後，她的床鋪永遠地空了。——一個妓女的床鋪，它怎麼可能，因某個人的離開而變得無從修補？她的裂紋來自時間或者上帝的詛咒，來自她與他之間橫亙著的三十年光陰。為什麼她要比他早出生這麼多年？因為這個不知誰犯下的過錯，世界毫無道理地懲罰了他們。
應該說，所有的愛情都是一連串的老套故事。隻是因為米歇爾·菲佛，這部名為《謝利》的電影才帶給人間如此之多的美夢。這個一九五八年出生的女人，早年是花廳一角靜默妖嬈的薔薇花蔓，現在是好萊塢這幢白色城堡正中一株醒目的常春藤。由於天賜的美貌，她必須動用半生的力量來與“花瓶”的封號堅決抗爭。這時再回過頭來看一看她二十年前主演的《一曲相思情未了》，一部據說是幫她“打了翻身仗”的電影，我覺得我有足夠的理由表達失望。在此之前，我看見她出現在第八十二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那一刻，我確信她身懷巫術，業已練就與歲月抗衡的奇異魔法。
年輕的時候她豐滿漂亮，但是奇怪的——氣質平常而粗糙。顯然，在某些人身上，美麗並不是天生的，精致也來自歲月的痛楚磨礪。是時間，一點點抽走了這個女人身體上多餘的東西，再一筆筆描畫出她裙擺上優雅的紋理。我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她與曾經的自己徹底斷裂成了兩個人；或者，她其實是那隻傳說中的翡翠，隱晦的裂紋隻用於增添風致和神秘。她老了，雙頰因消瘦而越發清麗，微笑和出神的時候，上下唇中央出現一朵好看的縫隙。好像在輕輕地說：“噓——”它欲言又止，並最終在影片中隱藏了一個不能輕易說出的、隨時可能被時光打斷的秘密。
秘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中了我。雖然生性好奇，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樂於探究朋友們私生活的秘密。況且事先缺乏必要的鋪墊，他突兀交付的信任讓我措手不及。如果我猜得沒錯，在網絡的另一端，他的嘴角正漾開一絲詭譎的笑意。
他是二十六歲的未婚男子。她是三十六歲的已婚婦人。在這個時代，這僭越時光的歡聚有多麼奢侈——僅僅五六載光陰，已經足以精細地分隔開兩代人。而實際情形遠不止如此——在他和她之間，還橫亙著地理上的漫長距離。我承認，這是一場我不能理解的戀情；並且看上去也不太可能擁有完美的結局。
但是似乎，他們並不奢望結局。
完全出於個人偏見，我一直以為，女人更適宜選擇比她略為年長的愛人。當然這是一種近乎可笑的迷信——我希望在相愛的兩個人之間，多經曆的那部分歲月可以轉化為能量和智慧，繼而構成對年少者的體恤和憐惜。即使並非所有的男子都可以為女人提供一副寬厚的臂膀，但是顯然，在比自己年長的男性麵前，女人們才更適宜表現得天真柔弱小鳥依人。據此推算，年齡上的順差將暗中佑護一個女人，讓她乘著時光的漂流瓶順流而下，而無需時刻準備挺身而出，與冷酷而強盛的世界拚力鬥法。
它本來可以更貴。如同她的愛情本來可以完美。她以為沒有人會發現這巧合中隱藏的微小瑕疵；她不知道，一個失去至愛者的靈魂，它散發出來的孤寒遠比深深下潛的法令紋更樂於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