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宴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麵對如此淒苦場麵,詩人向自己發出質問:身為縣尉,“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禮記·王製》,意思是加封土地、賜予爵位),自己不能為民造福,又不事農桑,每年還拿上“三百石”“俸祿”、“歲晏(年終)有餘糧”?是自責,又何嚐不是對所有官吏的責問呢!詩人不僅自責、責人,乃至於對此不能釋懷,“私自愧”而竟然“盡日不能忘”。比之於韋應物的“邑有流亡愧俸錢”,高下軒輊,天壤之別。
這是一首著名諷諭詩。無論對比手法,還是翻進一層的寫法,在藝術上都相當成功。而詩人在客觀的敘述中抨擊了和糴製度,在自責中譴責了官吏的鞭撻行徑,在含蓄中矛頭直指最高封建統治者,看似不經意的記述敘事,實則字字充滿了對農民的同情,處處蘊含著對官吏的譴責,這才是《觀刈麥》的最大藝術成功之點。
推行和糴製度,始於北魏,是曆代朝廷向民間強製征購糧食的措施。到天寶年間(742—756),尤其是天寶十五載(756)之後唐德宗、唐憲宗時,和糴製度已一變而為強迫農民賤價出售,或先收購而後給錢。《資治通鑒·貞元三年十二月》載,當時不僅不能按規定給價,而且強迫農民遠道送交京城行營,弄得農民“車摧馬斃,破產不能支。”白居易任官的小山城,就在長安城西南一百三十裏的地方,他又任專向農民征收糧食的縣尉之職,所以“備諳此事,深知此弊”。如果繳納不出,就要施以鞭撻。詩人高適任封丘縣尉時,正是因為“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打黎庶令人悲”而掛冠辭去。白居易此時此際也是身為縣尉,“親自鞭撻,所不忍睹”,在自領和糴又不忍鞭撻黎庶、同情農民疾苦的矛盾心理中寫了這首詩。並上疏皇帝:“(配戶督限)嚴加徵催……迫蹙鞭撻,甚於稅賦。”大聲疾呼:“號為和糴,其實害人!”(《論和糴狀·今年和糴折糴利害事宜》)真不愧擅寫敘事詩的巨匠。其藝術手法既委婉又巧妙,雖未直寫賦稅繁苛,而強烈的諷諭意味自在其中。“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一位有良知的官吏,情的滲透,心的跳動,正是希望皇帝有所感悟!直到近千年後的清朝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曆,也不得不承認“‘力盡不知熱’兩句,曲盡農家苦心,恰是從旁看出。‘貧婦’一段,悲憫更深,聶夷中詩摹寫不到。”(《唐宋詩醇》)的確,在反映農民苦難生活方麵,是具有相當深度的。
對比作為表現事物區別、差異、對立、矛盾的一種手法,能夠尖銳鮮明地把事物的美醜、善惡、曲直、是非表現出來。《觀刈麥》中既有農民酷暑勞累與痛苦的對比,又有農民之間丁壯與貧婦的對比,更有詩人與農民即官與民的對比,既難能可貴又發人深省。同時,“多觸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頭語,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甌北詩話》)。所以“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白氏長慶集序》)。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宴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麵對如此淒苦場麵,詩人向自己發出質問:身為縣尉,“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禮記·王製》,意思是加封土地、賜予爵位),自己不能為民造福,又不事農桑,每年還拿上“三百石”“俸祿”、“歲晏(年終)有餘糧”?是自責,又何嚐不是對所有官吏的責問呢!詩人不僅自責、責人,乃至於對此不能釋懷,“私自愧”而竟然“盡日不能忘”。比之於韋應物的“邑有流亡愧俸錢”,高下軒輊,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