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走進船艙,見周瑜正拿著青銅茶具輕啜了一口,漠然道:“茶水擱置太久,都涼了。”

我取過爐上的熱茶斟滿一隻空杯,遞給周瑜,展開一個鼓勵的微笑道:“公瑾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周瑜看了我一眼,卻問了一句無關的話:“傷兵營附近是否有個‘翠雨亭’?”

我先是一愣,旋即又點了點頭。

“走,香香陪我去那裏彈琴!”不待我反應過來,他已是抄起案上的琴,先行跨出了船艙,口中大聲吩咐道周圍的士兵,“來人,備馬!若是有人來找,便說我在‘翠雨亭’中奏琴。”

在侍從的諾聲中,我也隻好不明所以的跟著周瑜上了岸,牽來了閃電,與他一同騎馬奔向“翠雨亭”的方向。

翠雨亭在陸口東麵傷兵營的附近,是比較偏僻的地方,人跡罕至,我平時也隻有在采草藥時才會去到那裏,此刻,卻是不明白周瑜為何在晚上邀我去彈琴。

我騎著閃電在前,將周瑜帶至了亭邊。栓好兩匹馬之後,周瑜竟是真的抱起琴,進入亭中坐下,慢慢的撫起琴來。他彈的是那日彭蠡澤畔與諸葛亮“高山”相呼應的“流水”。

琴音自是極美的,流淌在今晚明鏡般的上弦月傾瀉而下的月光中也是極富意境的,然而因為是在這寒冷的野外,我油然生出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公瑾哥哥?”周瑜一曲彈罷之後,我試探著喊了他一聲。

“香香,這首‘流水’,重在意境,彈奏時需靜下心來,摒除雜念……”他同我講起了琴技,“來,你來試試。”

我心中疑惑更甚,此來翠雨亭,他斷然不可能隻是為了教我彈琴。雖如此,我當下卻也不多問,遵照他的指示坐了下來,撥動起琴弦。

周瑜立於我身旁,每彈奏道關鍵之處,他細心的點撥講解,令我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菊園的聽風亭。

就在我漸漸放下疑問,投入到曲調中的時候,一陣急躁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使我指下的錯音不斷。

“調整呼吸,琴曲的節奏需跟隨呼吸而動,不以外界之變化而變化……”周瑜對那馬蹄聲似乎早有預料,並不為所動,仍是在說琴。

終於,因驟停而發出淒厲馬嘶的聲音還是打斷了我的琴聲。借著月光,我看見馬上躍下一人,怒氣衝衝的走向亭中。我剛認出此人竟是程普時,他便不由分說的大手一揮,砸落了我麵前的琴。

我低呼一聲,旋即起身,心中暗道:還好周瑜帶的不是綠綺。

程普的怒意未因琴身的落地而有半分消減,他喘著粗氣大聲嗬斥道:“周瑜!眼下正是戰局最關鍵的時刻,你遲遲不肯出兵也就罷了,今日還杖責了忠心直諫的黃將軍,現在還有此等閑情在這裏彈琴,我看公覆罵的一點沒錯,你就是個縮頭烏龜。既然是這樣,你當初又何必主戰?不如早早降了曹操!如今還白白斷送了江東那麼多將士的性命!”

等程普說完,周瑜才緩緩道:“吳子曰: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進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勝……”

“少廢話,”程普不耐煩的打斷了周瑜,“這不和於軍,不和於陣,不和於戰的人到底是誰?”

程普情緒激動,周瑜隻好換了話題說道:“德謀是北方人吧?”程普哼了一聲未予作答,周瑜又道:“為何甘居南蠻之地而效力於江東?”

“隻因我敬破虜將軍是條血性好漢,願意追隨他在亂世之中闖出個名堂,隻是……誰都沒料到文台竟死於黃祖這賊人之手。”情緒的起落竟使這硬漢的眼角閃爍出些晶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