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如歌
夜深沉,丈夫的鼾聲如一支歌。
歌兒任意揮灑,一會兒滾滾而來,如驚濤奔湧;一會兒飄忽而去,如霧靄遊移;一會兒起伏跌宕,如山巒連綿;一會兒戛然而止,如路斷懸崖時E調——韻律有高有低;有時慢三,有時快四——節奏有急有緩。
丈夫用他的鼾聲支起一座夜的舞台:晶瑩的月光是舞台的燈光,藍色的天宇是舞台的幕布,微風中搖曳的紅玫瑰是其伴舞,喧嘩不已的梧桐葉是忘情的掌聲……這是一種熱烈的靜謐,又是一種靜謐的熱烈!丈夫夜夜都睡得這麼踏實,這麼香甜。
我依偎在丈夫的身邊,緊緊拉著他的手,卻遲遲難以入夢。
失眠人的夜是個黑幽幽的陷阱。各種各樣的追憶,各色各等的希冀,像蝴蝶、像落葉、像雪花、像穿雨的燕子,在眼前翻飛,在腦海中飄灑,使人神經突跳,頭暈目眩,思緒紛亂……輾轉反側,無可奈何,我搖搖他。
“怎麼?”丈夫似醒非醒地問。
我述說了我的苦衷。
“白天——你太累了。”丈夫咕噥道。
也許我真的太累了。為實現一個小小的承諾,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為獲得一點小小的成功,我竭盡全力奮而拚搏;為一次無關緊要的小挫折,我唉聲歎氣怨天尤人;為一絲突發的奇想,我心馳神往樂此不疲……;每時每刻都會有不同的欲望螢火蟲般明明滅滅地昭示我,我則像投火的飛蛾,為捕捉到每一個燃燒的亮點,義無反顧地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仿佛是穿上了魔鬼的紅舞鞋,在一刻不停地追逐、旋轉……丈夫從不這樣。他說,欲望不多,煩惱就少。在待人接物上,他喜歡“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論對誰,均竭誠相待,講大實話,雖莊重敦厚,卻時常令人啼笑皆非;在事業上,他信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平時默默筆耕,不論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他都涉獵,雖也成了作家,卻總也沒流沒派;在誌向上,他崇尚“淡泊以明誌,寧靜而致遠”,對“蝸角虛名,蠅頭微利”得之不喜,失之不憂,雖高雅飄逸,卻靡費了不少施展才能的機遇;在個人品格上,他追求“寒不減色,暖不增華”,既無害人之心,也無防人之意,虧盈皆不言表……心境至此,還參與什麼世事紛爭?功名利祿哪能撼動他半點兒?白天,他勤勤勉勉地做人,夜晚,他安安然然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