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學會為自己伴奏(1 / 1)

人要學會為自己伴奏

我上中學時有個同學小雅,她長得文文靜靜,我們都叫她阿芳,因為她的模樣特別像電影《英雄兒女》的女主角王芳。她家就住在我家樓後小樹林那邊。那是一座20世紀60年代蓋的紅樓,她家在二樓,窗戶底下有一個大牌匾:愛國糧店。

小雅不大愛說話,一說話就臉紅,可她唱歌卻很大方,她的嗓子亮亮堂堂,老遠就能聽見。我經常帶著我那隻八個貝司的破手風琴去她家玩。小雅特別羨慕我能自拉自唱,我說,這有什麼嗬,這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總是愉快地為她拉琴,我們唱一些人們很難聽到的老歌。那時候人們常聽的歌是《白族人民愛唱歌》、《紅太陽照邊疆》、《家住安源平水頭》什麼的,而我們就唱《照鏡子》、《送你一支玫瑰花》、《夏夜圓舞曲》。夏天開著窗,我們經常聽見窗外有人喊:再唱一個!或者是一個孤獨卻很響的掌聲,可是我們決不往樓下看,我們不想讓人們知道這是兩個中學生的小把戲,讓他們想象這是兩位歌唱家吧。一天,我們倆唱完歌立即背起書包上學,走到樓下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還在路旁的樹蔭下往上看,還有兩個披雪掛霧似的糧店營業員也抻著脖子往上看,其中一個女的說:怎麼不唱了?

小雅拉拉我的手,我們懷著一種美妙又神秘的心情走過他們,沒人知道我們就是歌唱家,我們堅信自己一定會成為第一流的歌唱家,整個一條街上沒人理解我們。我和小雅不約而同地看了糧店營業員一眼,“我們的未來絕不會幹這種工作”,我從小雅的眼睛裏也看到了這句話。

歲月匆匆地從我那沙啞的手風琴中流過。我們中學畢業了。我做了知青,小雅在家待業。沒有了歌聲,也沒有了消息。後來我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分在太陽島教書。教書生涯開始了,我每天匆匆忙忙趕通勤車到江邊,再乘渡輪去太陽島,每天三小時路程,夜晚還要備課改作業,白天說是一身粉筆灰,別說想當歌唱家,連唱歌的力氣也沒了。

一個星期天,我去愛國糧店買掛麵。

中午,糧店裏人不多。我把開好票的糧本交給營業員的一刹那,我們都愣了。

是你?

那個一身麵粉,剛從雲霧中鑽出來似的營業員就是小雅。她親熱地拉住我的手,一定要我上樓到她家去坐坐,她說下午休息,她把我帶進更衣間,關上門,她拿熱毛巾快速地擦擦頭臉,然後換上一件蘋果色連衣裙。她不停地問這問那,你媽好嗎?弟弟好嗎?你家那盆君子蘭還開花嗎?你的單位在哪個區?

“太陽島,”我以為她沒聽清又說一遍:“在太陽島。”

“是嗎?”小雅的眼睛閃著興彩,她說:“這太好了!那裏的環境多好嗬!”

“我還以為你說不好。太遠了。”

“為什麼不好?我就喜歡上班遠,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人羨慕上班遠的,遠有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