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出軌
作者:黔未晚
官人(引言新增七百劇透)
這一年的夏季一滴雨水也沒有落,不想在立秋這一天毫無防備地來了一場急促的暴雨,帶著積蓄整個夏天的悲沉氣息,來得快又狠,密實的雨柱趕著往下砸,沉悶的聲響一時間蓋過汽車的轟隆,蓋過電視的雜音,蓋過小孩的哭喊,蓋過情人的爭執……淹沒所有城市的喧囂,仿若這單調的節奏才是大地本來的樂音。
白天黑夜已不再分明,一切都蒙上灰色的淺紗,世界是混沌的,視線也是模糊的,田七就穿著一件近乎透明的雨衣,疾走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她多想撥開這厚重的幕布,多想這雨快點停住哀號,好讓她看清身邊每一張麵孔,辨別每一種聲音,這樣她就能快一點找到傅令,聽到傅令。
這雨為什麼還不停?
她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地方是幹爽的了,大風掀起雨衣,她看上去像披著一張揉爛的塑料布。一早上,一下午,她從家到西郊監獄,又回到市區,去了山海路轉了一圈,卻沒有進去領海,又回了一趟家。下雨天,車不好坐,路也難走,轉了這麼一大圈,不覺快到黃昏,她也沒有吃午飯。擠在車站上,周邊投來異樣的眼光,她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有心思搭理,她不知道此刻她渾身濕透的樣子就像落水而亡的女鬼。雖是初秋,暑氣還是沒有褪盡,身上穿的也還是單衣單褲,雨水浸濕以後,貼在身上,全身曲線畢露,深色的內衣若隱若現,暴露出她姣好的胸型。幾雙猥瑣的眼睛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流連,如果是在半年前,她或許會瞪眼挑釁幾句,現在隻覺得無關緊要。
來了兩輛公交車,周圍一下鬆動很多,許多人來不及撐傘就踏進雨裏,公交司機扯著嗓子喊道:“前門打卡,後門上嘞!”
田七眼瞼低垂,好像是輕歎了一口氣,又好像是沒有,最後一個躋身上車,掃一眼公交線路,她這是要坐到終點站。
她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去傅令家的,可是她卻不得不去,說不定在那裏能找到傅令。
車窗外的景物漸漸變得暗沉,金屬高樓逐漸稀疏,樓房商店也漸顯殘破,是進了老城區了。麵前的人下了車,空出一個座來,她也沒注意身邊有個老人家,就兀自坐下了,周圍鄙視的目光她也沒有感受到。窗戶有些漏水,邊緣黑色的膠皮縫裏不時滴進幾滴雨珠,順著霧氣蒙蒙的車窗滾到她身上。也許是下雨天暗,路燈早早亮起,居民樓也稀拉拉地透出幾盞昏黃的燈光。這樣淺薄的光暈,就似江上漁船搖搖欲墜的燈火,在遮天蔽日的烏蒙天色下,蒼涼得勢單力薄。
走進教工區,平時飯後嘮嗑的婦女大媽們不見蹤影,麻將館裏洗牌的聲音好像是小了一些。田七本能地抵觸著,隻是腳步機械地行走。到了樓下,她幾乎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砰通砰通,每一下都像重重地砸在胸腔上。
好像又聞到了那日新鮮的血氣,腥甜的,濃鬱的,致命的。不僅鮮血的氣息,還有紙燭檀香的味道,令人窒息。耳邊開始轟鳴,那些神佛鬼魅的密語逼近,從現實到夢境,從夢境到現實,她都快分不清了,到底那天是真還是夢。
她和傅令就是在這裏長大,小時候牽著手上學,把書包藏在烤紅薯家丟棄的大鏽桶裏,然後一起瘋玩一整天,有時候是漫無目的地閑蕩,有時候會看別人打架,有時候還會到別的小學作威作福,傅令難免會鼻青臉腫地回來,她偷偷把耳朵貼在傅令家門上,聽他被他媽用衣架抽得嗷嗷直叫,她就幸災樂禍地偷笑。上了初中,傅令會在他家門口扯住她,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一口,她紅著臉罵他一句TMD不要臉,然後飛快地上樓回家。他們在樓道裏青澀地接吻,唇齒磕碰出香甜的味道。他們在夜裏悄悄出門,就算白天剛剛見過,也能在暗夜裏對方閃爍的眸瞳中讀出思念的味道。他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被這棟四層的舊樓打下印記,偷偷摸摸,那樣歡樂。總說著要出了教工區,出了這棟破樓,在每個夜裏光明正大地相擁入眠。可是,他們真的離開的這幢老房子啊,怎麼就都變了呢?
田七還是邁開腳步,每一坎階梯都沉重無比,她行得艱難,臉色也有些蒼白,她嘲諷一笑,以前還會有她田七怕去的地方?現在有了,曾經讓她無限接近死亡的地方,總是拒絕回憶不想接近的。可是怎麼辦呢,她想傅令,她找不到他。
在距門還有大半米的位置,田七伸手敲敲門,這樣的距離讓她稍稍覺得心安一點。
給她開門的是苗秀芬,苗秀芬沒有想到田七會來,瞬間的驚訝以後,表情有些僵硬。田七拉下雨衣的帽子,還是一頭黃發,焦枯的幹草一般,發根卻黑了幾寸,好久沒有打理了。
“傅令在麼?”她的聲音幹澀,身上濕氣氤氳。
提到傅令,苗秀芬就來氣,這一家人等了他一天了,也不露麵,於是垮了臉幹巴巴地回了句:“沒回!”
田七立即旋身下樓,腳步很快,有些失望,又有些解脫,心情千回百轉,她是不想在這裏和他見麵的,但他不在這裏,還能去哪裏呢?
苗秀芬喊了句:“進來擦擦吧,這一身濕的?”話還沒完,田七就出了轉角。苗秀芬說出這句話,隻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困難,她看不上田七,甚至可以說是仇視田七,但是這個孩子懷過傅令的孩子,差點在家裏丟了命,現在讓她狠,她狠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