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缸。

那麼喜喜怎麼樣了呢?我在夢中曾感到過她的存在,是她把我叫到這裏來的。她曾經尋求我,椎其如此我才來到海豚賓館。然而她的聲音再也不能傳到我的耳邊。呼叫已經中斷,無線發報機的插頭已被拔掉。

為什麼各種情況變得如此模糊不清呢?

因為連接發生了混亂。也許,我必須明確我自己是在尋求什麼,然後借助羊男的力量逐一連接妥當。即使情況再模糊不清,也隻能咬緊牙關加以整理:解開、接合。我必須使之恢複原狀。

到底從哪裏開始好呢?哪裏都沒有抓手。我趴在一堵高高的牆壁上。周圍壁麵猶如鏡子一般光滑,我無法向任何一處伸手,沒有東西可抓,一籌莫展。

我喝了好幾瓶酒,付罷款,走到外麵。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翩然落下。雖然還算不上地道的大雪,但街上的音響因之聽起來已不同平日。為了醒酒,我決定繞著附近一帶行走一圈。從哪裏開始好呢?我邊走邊看自己的腳。不成,我不曉得自己在尋求什麼,不曉得前進的方向。我已經生鏽,鏽得動彈不得。如此隻身獨處,必須逐漸失去自己,我覺得。罷了罷了,現在從哪裏開始好呢?總之必須從某處開始才行。服務台那個女孩兒如何?我對她懷有好感,她和我之間隱約有一種心心相印之處。而且若我有意,同她睡覺也有可能。但那又能怎麼樣呢?從那裏可以去哪裏呢?估計哪裏也去不成,而落得更加失去自己的下場。因為我尚未把握自己尋求的目標。隻要我處於這種狀態,必然如以前的妻子所說的那樣——傷害各種各樣同我交往的人。

我在這附近轉罷一圈,開始轉第二圈。雪靜悄悄地下個不停。雪花落在外套上,略一躊躇,隨即消失了。我邊走邊清理腦袋。人們在夜色裏吐著白氣從我身旁走過。臉凍得有些痛。但我仍像時針一樣繞著這一帶繼續行走,繼續思考。妻子的話如同咒語一樣粘在我頭腦裏不走。不過事實也是這樣,她並非胡言亂語。如此下去,我難免永遠刺激、永遠傷害同我往來的人。

“回到月亮上去,你。”說罷,我的女友便一去不回,不,不是去,而是回歸,回歸到現實這一偉大的世界中去。

於是我想到喜喜。她本來可以成為第一個抓手,然而她的呼叫聲已經中斷,杳如煙消雲散。

從哪裏開始好呢?

我閉目合眼,尋求答案。但頭腦空空如也,既無羊男,又無鷗群,甚至灰猿也沒有,空空蕩蕩。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形影相吊,沒有誰回答我。我將在房裏衰老,幹癟,心力交瘁。我已再不能跳舞,一片淒涼光景。

站名怎麼也辨認不清。

數據不足,不能回答,請按取消鍵。

但答案第二天下午從天而降,仍像往日那樣毫無任何預兆,突如其來,猶如灰猿的一擊。

村上春樹-->舞舞舞-->14

14

奇妙的是——或許不那麼奇妙——這天晚間12點,我一上床就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已是早晨8點。覺睡得亂了章法,但醒來的時間卻恰到好處,好像轉了一周後又回到了原地。但覺神清氣爽,肚子也餓了。於是我走去炸餅店,喝了兩杯咖啡,吃了兩個炸麵圈。然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行。路麵冰封雪凍,柔軟的雪花宛似無數羽毛,無聲無息地飛飛揚揚。天空依然陰雲低垂,了無間隙。雖說算不上散步佳日,但如此在街上行走之間,確乎感到精神的解脫和舒展。這段時間裏一直使我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不翼而飛,就連凜然的寒氣也叫人覺得舒坦,這是什麼緣故呢?我邊走邊感到不可思議。事情並未獲得任何解決,為什麼心情如此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