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一般。”我說,“再普通不過的人,隻是玩笑開得不夠風趣。”

不大工夫,書童拿著兩瓶啤酒和托有兩隻杯的盤子走來。他把盤子放在櫓廊裏,用開瓶器打開瓶蓋,往杯裏斟滿啤酒,又快步離去。

“噢,喝喝!”他去簷廊裏躬身坐下,說道。

我客氣一下,拿起酒杯。喉嚨正又幹又渴,喝起來格外可口。不過還要開車,多喝不得,隻限一杯。

牧村的年齡,確切的我不清楚,大約45歲上下。個頭並不很高,但由於身材長得魁偉,看上去很大塊頭。胸脯厚實,胳膊粗脖子粗。脖子粗得有點過分。倘稍細一些,說是運動員也未嚐不可。可惜粗得幾乎同下頒直接相連,耳朵下邊的肉又鬆弛得無可救藥,顯然是多年忽視運動的結果。如此狀態,縱使再打高爾夫球也於事無補。而且年齡越來越大,畢竟歲月不饒人。過去我從照片上見到的牧村拓則正當青年,端莊秀氣,目光炯炯。雖然算不得英俊,但總有一種引人注目之處,顯然一副文壇新秀的風采,前途無可限量。那是多少年前來著?十五六年以前吧?如今眼神仍帶有些許銳氣,在光線與角度的作用下,看上去有時依然顧盼生輝。頭發很短,白發已隨處可見。或許是打高爾大球的關係,皮膚曬得同拉克思特牌紅葡萄酒色馬球衫難分彼此。襯衫自然早已沒了紐扣。脖頸太粗,馬球衫在他身上相當局促。脖子這東西,大細顯得饑寒交迫,過粗則顯得熱不可耐,個中分寸甚難把握。若是五反田,我想肯定穿得瀟灑有致。喂喂,老想五反田怎麼成!

“聽說你靠寫什麼東西為生。”牧村說。

“談不上是寫,”我說,“提供補白填空的隻言片語而已。內容不論,隻要寫成文字就行。那東西總得有人來寫,由我來寫罷了。同掃雪工一樣,文化掃雪工。”

“掃雪工,”說著,牧村瞥了一眼身旁的高爾夫球棒,“好幽默的說法!”

“多謝。”

“喜歡寫文章?”

“對我眼下幹的事,既說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不是那種檔次上的工作。不過,有效的掃雪方法這東西確實還是有的,例如訣竅啦技巧啦姿勢啦用力方式啦等等。琢磨這些我並不討厭。”

“答得痛快。”牧村讚歎似的說。

“檔次越低,事物越單純。”

“哪裏!”接著沉默了15秒,“掃雪工這說法是你想出來的?”

“是啊,我想是的。”

“我借用一下如何?用一下這個‘掃雪工’。這詞兒很風趣。文化掃雪工。”

“完全可以,請請。又沒申請什麼專利。”

“你想說的我也感同身受。”牧村一邊捏弄耳輪一邊說,“有時我也有這種感覺,覺得寫這樣的文章又有什麼意思呢!過去可不這樣認為。那時世界更小,叫人有奔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把握得住,別人追求什麼,也完全了然於心。傳播媒介本身很小,像個小村子,大家見麵都相識。”▃思▃兔▃網▃

他一口喝幹杯裏的啤酒,拿起瓶子把兩個人的杯子斟滿。我說不要,他沒理。

“可現在不同。所謂正義雲雲,誰都不懂,全都不懂。所以隻能應付好眼前的事,掃雪工,如你所說。”說罷,他又盯住兩棵樹幹之間那張綠色的網。草坪上落有三四十個白色高爾夫球。

我啜了口啤酒。

牧村開始考慮往下該說什麼。考慮需要時間,但他本人似乎並未意識到這點。因為他已習慣眾人靜等他的談話。無奈,我也隻好靜等他重開話題。他一直用手指擺弄著耳輪,儼然清點一捆嶄新的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