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住這條街的名稱,急匆匆地返回停車的地方。雪滿臉不情願的神情,歪在座席上聽廣播。我一敲,她揚起臉,打開門鎖。
“抱歉!”我說。
“來了好多人,又是罵,又是敲玻璃,又是抓著車身搖晃。”
“對不起。”
她看著我的臉。刹那間,那眼神凍僵了一般。瞳仁頓時失去光澤,如平靜的水麵落入一片樹葉,輕輕泛起波紋。嘴唇若有所語地微微顫動。
“咦,你到底在哪裏幹什麼來著?”
“不知道。”我說。我這聲音聽起來也像是從方位不明的場所裏傳來,同那足音一樣不受任何空間的製約。我從衣袋裏掏出手帕,慢慢擦汗。汗水在我臉上好像結了一層又涼又硬的膜。“真的說不清楚,到底幹什麼了呢?”
雪眯細眼睛,伸手輕輕觸摸我的臉頰,指尖又軟又滑。與此同時,她像嗅什麼氣味一樣用鼻子“嘶——”地深深吸氣,小小鼻翼隨之略微鼓漲,仿佛有些變硬。她緊緊地盯著我,使我覺得好像有人從1公裏之外注視自己。
“不過是看見什麼了吧?”
我點點頭。
“那是說不出口的,是語言不能表達的,是對任何人也解釋不清楚的。可是我明白。”她偎依似的把臉頰貼在我臉上,一動不動地貼了10秒或15秒。“可憐!”她說。
“怎麼回事呢?”我笑道。本來並沒心▂
“那好,明日開車送你去馬加哈。噢,再說,我也恐怕還是再最後見一次你母親為好。”
之後,我們去阿洛哈塔附近一家海味飯店吃最後一頓晚飯。
她吃龍蝦。我喝罷威士忌,開始吃牡蠣。兩人都沒怎麼開口,我腦袋昏昏沉沉,恍惚覺得自己吃牡蠣時便可能酣睡過去,而變成一具白骨。
雪不時地看我一眼,飯後對我說道:“你最好回去睡一下,臉色很不好看。”
我回房間打開電視,拿起葡萄酒自斟自飲。電視上正在轉播棒球比賽,楊基茨隊對奧裏奧爾隊。其實我並不大想看棒球比賽,隻不過想打開電視——作為一種同現實物相連接的標識。
我喝酒一直喝到困意上來。突然想起那張紙片,便又撥動了一次號碼,還是沒人接。鈴聲響過15遍,我放下聽筒,坐回沙發盯著電視熒屏不動。威弗爾德進入擊球位。隨後我覺得有什麼刮了我腦袋一樣,是有什麼。
我邊盯電視邊思索那究竟是什麼。
什麼與什麼相似,什麼與什麼相連。
我將信將疑,但值得一試。我拿起那張紙片走到門前,將迪安寫在門上的電話號碼同紙片上的電話號碼加以對照。
完全相同。
一切都連接上了,我想,一切都已連接妥當,惟獨我不曉得其接縫位於何處。
翌日一早,我給日航售票處打去電話,訂了下午的機票。然後退掉房間,準備開車把雪送到她母親在馬加哈的小別墅。我先給雨打電話,告訴她今天因急事回國,她沒有怎麼驚訝,說她那裏供雪睡覺的地方還是有的,可以帶雪過去。今天從一早開始便意外地陰沉下來,隨時都可能有暴風雨襲來。我駕駛那輛近來常用的三菱“矛騎兵”,像往日那樣邊聽廣播,邊沿著海濱公路以120公裏的時速一路疾馳。
“活像大力士。”雪說。
“像什麼?”我反問。
“你心髒裏像有個大力士。”雪說,“大力士在吃你的心髒,唧、唧、唧,唧、唧、唧。”
“理解不透你這比喻。”
“有什麼被腐蝕。”
我一麵開車一麵思索。“有時我感覺得到死的陰影。”我說,“那陰影非常之濃,就像死即將靠近我身邊,而且已經悄然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腳踝似的。我並不怕。因為那始終不是我的死,那隻手抓住的始終是別人的腳踝。但我覺得每有一個人死去,我自身便也受到一點損耗。為什麼呢?”
雪默然聳肩。
“為什麼我固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