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都停止了。時間還照樣在動?”

“一如往常,很遺憾。時間不舍晝夜。過去增多,未來減少;希望減少,悔恨增多。”

雪沉吟良久。

“聲音好像沒精神,嗯?”我說。

“是嗎?”

“是嗎?”我重複道。

“什麼喲,瞧你!”

“什麼喲,瞧你!”

“別鸚鵡學舌!”

“不是學舌,是你本人心靈的回聲。為了證明通訊的缺欠,比昂·波爾古氣勢洶洶地卷土重來,一路摧枯拉朽!”

“還是那麼神經,”雪訝然道,“和小孩子有什麼兩樣!”

“兩樣,不一樣。我這種是以深刻的內省和實證精神為堅實基礎的,是作為暗喻的回聲,是作為信息的遊戲。同小孩子單純的鸚鵡學舌有著本質區別。”

“哼,傻氣!”

“哼,傻氣!”

“算了!夠了,已經。”

“算了。”我說,“言歸正傳,聲音好像沒精神,嗯?”

她歎了口氣:“嗯,或許。”她說,“和媽媽在一起……無論如何都受媽媽情緒的影響。因為她是個強人,在這個意義上。有影響力,肯定。她那人,壓根兒不考慮周圍人會怎麼樣,心目中惟有自己,而這種人是強有力的。明白嗎?所以我才被她拖著走,不知不覺之間。她若是藍色,我也是藍色的。她有精神時我也在她的觸發下恢複生機。”

傳來用打火機點煙的聲響。

“偶爾出來和我玩玩會好一些吧?”我問。

“有可能。”

“明天去接?”

“嗯,好的。”雪說,“和你這麼交談幾句,好像有點精神了。”

“那好!”我說。

“那好!”雪開始鸚鵡學舌。

“算了!”

“算了!”

“明天見。”說罷,沒等她模仿我便掛斷電話。

雨的確無精打采。她坐在沙發上,姿勢優美地架著腿,空漠而呆滯的目光落在膝頭攤開的攝影雜誌上,渾如一幅印象派繪畫。窗口開著,但由於無風,窗簾和雜誌紙頁均靜止不動。我走進時,她略略揚起臉,遞出一縷虛弱無力的微笑,淡淡的,如空氣的一顫。繼而將纖細的手指抬起約5厘米,指示我坐在對麵椅子上。幫忙的女傭端來咖啡。

“東西已經送到狄克家去了。”我說。

“見到她太太了?”

“沒有,交給來門口的人了。”

雨點點頭:“謝謝,謝謝了。”

“不用謝,一件小事。”

她閉目合眼,雙手在臉前合攏。然後睜開眼睛環視室內。室內隻有我和她。我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雨也並非總是一身粗布衫加皺皺巴巴短布褲裝束。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高雅的鑲邊白襯衣,下麵是淺綠色西服裙。頭發齊整整地攏起,甚至塗著口紅,甚是端莊秀美。以往一發而不可遏止的旺盛生命力不翼而飛,代之以楚楚可憐的嫵媚,而如氤氳的蒸汽將其籠罩其中。這種蒸汽看上去飄忽不定,仿佛即將散去,但這終究屬於視覺印象,實際上一直依稀存在。她的美與雪的美種類全然不同,不妨說是兩個極端。雨的美由於歲月與經驗的磨大礪,透露出爐火純青的成熟風韻。可以說,美就是她自己,就是她存在的證明。她深諳駕馭之術,使這種美卓有成效地為己所用。與此相比,雪的美在多數情況下則漫山遍野地揮灑,甚至自己都為之困惑。我時常想,目睹漂亮嫵媚的中年女性風采,實是人生一大快事。

“為什麼呢?”雨開口了。那口氣,仿佛把什麼東西孤零零地放飛於空中,而又久久盯視不動。

我默默等待下文。

“為什麼會如此一蹶不振呢?”

“怕是因為一個人死去了吧。這也不難怪,人死畢竟是個大事件。”我說。

“是啊。”她有氣無力。

“不過——”

雨看著我的臉,搖頭道:“你想必不至於麻木不仁,該明白我要表達的意┆

“沒有辦法的,”雪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正趕上這種時期,在哪裏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