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個大好人。”她說。我發覺她用的是過去時①,“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
①日文中的“是”有時態,分過去、現在和將來三種。此處的“是”為“曾是”之意。
“我也是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女孩兒。”
“再見!”說罷,她定定地看著我,顯得有點猶豫,似乎想再說句什麼,或想握一下我手以至吻一下我的臉頰。當然她並未這樣做。
歸途,車中似乎蕩漾著她口中那種是非莫辨的可能性。我聽著不明所以的音樂,打起精神目視前方,一路驅車返回東京。走下東名高速公路後,雨停了。但直到把車開進澀穀平時用的停車場,我也沒有關掉雨刷。雨停注意到了,卻沒想到要關雨刷。頭腦混亂,得設法整治。我在已經刹車的“雄獅”中仍舊手握方向盤,呆呆坐了好久,好久才把手從方向盤上拿下。
村上春樹-->舞舞舞-->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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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心緒所花時間則更長更久。
首先的問題是相信還是不相信雪的話。我將其作為一種純粹的可能性加以分析。分析時將感情因素從盡可能大的範圍徹底剔除。做到這點並不難,因為我的感情早已遲鈍麻木得如同被蜂蜇過。可能性是存在的,我想。隨著時間的延展,這一可能性在我心中迅速地膨脹、繁殖,開始帶有某種確切性十二世以為三等:有見,有聞,有傳聞。”東漢何休等托為三,且勢不可擋。我站在廚房裏把水燒開,把咖啡豆碾碎,慢慢地、細細地煮好咖啡。然後從餐具櫥取下杯子,斟上咖啡,坐在床邊喝著。及至喝完之時,可能性已發展到近乎確信的地步。想必是那樣的吧!雪看到了正確的圖像——五反田殺害了喜喜後將其屍體運到哪裏埋上或用其他辦法處理了。
奇怪!原本沒有任何證據,不過是一個敏[gǎn]的少女看電影時產生的感覺而已,然而不知為什麼,我卻無法存有疑念。這對我當然是個打擊,但我還是幾乎憑直感相信了雪所見到的圖像。為什麼呢?我為什麼竟如此深信不疑呢?不明白。
不明白歸不明白,反正事情得由此展開。
下一步,下一個問題:五反田何以非殺喜喜不可?
不明白。再一個問題:殺害咪咪的同樣是他不成?果真如此,原因何在?五反田何以非殺咪咪不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仍不明白。怎麼想也想不出五反田必須殺害喜喜、或殺害喜喜和咪咪兩人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之處太多了。
歸終,隻有按我跟雪說過的那樣:找五反田當麵詢問。但如何開口呢?我試著設想自己向他質問的情景——“是你殺了喜喜?”這未免滑稽可笑,無論如何悻乎常情常理,而且齦齪卑劣。光是設想自己口出此言都覺得齷齪,齷齪得幾乎作嘔。其中顯然含有錯誤的因素。可是不這樣做,事情便寸步難行。且又不可能適當暗示一點信息後靜觀事態發展。現在不容我做出其他選擇。悖乎情理也好,含錯誤因素也好,總之勢在必行。所謂勢在必行,也就是必須使其行之有效。我幾次想給五反田打電話,幾次都欲打而止。我坐在床沿,深深吸氣,把電話機放在膝蓋上慢慢撥動號碼,但每次都不能最後撥完,隻好把電話機放回原位,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對我來說,五反田這一存在所具有的意義遠遠比我想的要大。是的,我和他是朋友。縱令是他殺了喜喜,他也仍是我的朋友。我不願意失去他,我失去的東西已經大多了。不能,我怎麼也不能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