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將有什麼消失這點耿耿於懷。其實何必那樣呢?任何東西遲早都要消失。我們每個人都在移動著生存,我們周圍的東西都隨著我們的移動而終究歸於消失。這是我們所無法左右的。該消失的時候自然消失,不到消失的時候自然不消失。比如你將長大成人。再過兩年,這身漂亮的連衣裙都要變得不合尺寸,對Talking Heads你也可能感到陳腐不堪。而且再也不想和我一起兜什麼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隻管隨波逐流,想也無濟於事。”
“可我會永遠喜歡你的,這和時間沒有關係,我想。”
“這麼說真讓我高興,但願如此。”我說,“不過說句公平話,你還不懂得時間為何物,很多事情最好不要過早定論。時間同腐敗是一回事。意料不到的東西以意料不到的方式變化,任何人都無從知曉。”
她沉吟良久。磁帶A麵轉完,翻到B麵。
夏天。街頭街尾,夏日風情觸目皆是。無論警察還是高中生抑或公共汽車司機,全都換上了半袖衫。也有的女孩兒竟然隻穿背心。喂喂,我想,前不久可還下雪來著!在紛飛的雪花中我曾和她同唱《救救我,琳達》!那時至今,也不過兩個半月。
“真不恨我?”
“當然!”我說,“當然不恨,何至於那樣。在這一切都真假莫辨的世界上,惟獨這點我可以保證。”
“絕對?”
“絕對,百分之兩千五。”
她微微一笑:“就想聽這句話。”
我點點頭。
“喜歡五反田吧?”雪問。
“喜歡呐!”說著,突然喉頭哽咽,淚水在眼窩裏打轉,我好歹忍住沒讓流出。接著深深吸了口氣,“每見一次,喜歡程度就加深一層,這種情況是很少有的,尤其到我這等年紀之後。”
“他殺了她?”
我透過太陽鏡注視一會街景。“這個誰都不知道。不過怎麼都無所謂了。”
他不過在等待時機而已。
雪憑依車窗,手托臉頰,邊聽Talking Heads邊張望外麵的景色。她比第一次見麵時,看上去多少老成了一點。不過這很可能隻是我的主觀感覺,畢竟才僅僅過去兩個半月。
夏天!我想。
“這往後有什麼打算?”雪問。
“怎麼說呢?”我說,“還一切都沒決定。做什麼好呢?但不管怎樣,我都要回一次劄幌,明後天。有件事必須回劄幌處理。”
我務必找到由美吉,還有羊男。那裏有為我保留的場所,我包含在那裏,那裏有人為我哭泣。我必須返回那裏把卸掉的輪子上緊。
到代代木八幡車站附近時,雪要在這裏下車:“乘小田急線去。”
“開車送你到目的地,反正今天下午閑著。”我說。
她微微笑道:“謝謝。不過可以了,挺遠的,還是電氣列車快。”
“怪哉!”我摘下太陽鏡,“你說‘謝謝’是吧?”
“說也沒什麼不行吧?”
“當然。”
她看著我的臉,看了10至15秒。臉上終未浮現出可以稱之為表情的表情。她居然是個沒有表情的孩子,隻有眼神和唇形的些許變化。嘴唇略略噘起,眼睛敏銳地忽閃著,透出靈氣和生機。這雙眼睛使我想起夏日的光照——夏日裏尖銳地刺入水中而又搖曳著閃閃散開的光照。
“隻是有點感動。”我說。
“怪人!”說罷,雪躬身下車,砰地關上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我目送著雪苗條的背影,直至在人群中消失。消失後,我不由十分傷感。頗有失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