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這樣新奇的玩意,眾女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紛紛議論不已。玉嬈下台,擇了最中間的位置站下去。
因在夏初,明苑中的宮女皆換了深綠淺綠的宮裝,鬢邊簪了碧玉色的絹絲花朵。眾人又小又鬧,隻聽笑語喧嘩,環翠叮當,無數美人麵如春日枝頭的花兒開了一朵又一朵,叫人心醉神馳,不覺眼花繚亂。玉嬈隻身置於其中,彷佛湮沒於萬綠叢中,唯見小小芙蓉秀臉淩然出眾,連玄洵亦讚歎,“不怕不識人,就怕人比人,所謂國色,進了萬花叢中也不會遜色分毫的。”
胡蘊蓉以扇障麵,嬌笑道:“九爺可要仔細了,小心看花了眼射中個夜叉婆回去。”
玄汾岸然立於台前,隻是一言不發默默彎弓搭箭,左手穩托,右手虛抱,一目微閉,一目炯炯,凝視片刻,開腔低喝一聲:“中!”冰弦猶帶破石聲,小巧一枚白羽箭好似流星脫手,隻聞得眾女連聲驚呼,膽小的紛紛避開,瞬時玉嬈發鬢上玉鳳已被射中,浣碧不由跺腳,“完了,完了!那玉鳳可是德太妃賞的呢,這樣大力道下去可不碎了!”
語未畢,卻見那玉鳳被射中後並不下墜,反而順勢往上而來。我凝神細看,方見白羽箭後懸著細細一根半透明的冰蠶線,那白羽箭的箭頭黏住玉鳳,被冰蠶線的力道一拽破聲而來,穩穩落在玄汾手中,完好無損。
周珮近前一瞧,不覺揚起大拇指力讚,“王爺好巧的心思。”
玄淩見那玉鳳碧生生的握在玄汾手中,與他一身鸚哥綠的衣裳極是相襯,不由舉杯向他,“今日的玉鳳合該是你得了,正襯你的衣裳。”
玉嬈鬢上玉鳳被摘去,她發鬢鬆散,卻也不惱,悠然折下一枝花苞瑩白的廣玉蘭做釵綰好長發,隻是淡淡含笑。
蘊蓉吃吃笑著,指著重上樓台的玉嬈道:“三小姐這身衣衫好看,湖藍映著鸚哥綠,也極相襯的呢。”
玄汾輕施一禮,微蘊一點笑意。“承讓。”
玉嬈伸手向他,“讓我瞧瞧那箭。”說罷取過一看,不覺“撲哧”一笑,“你拔了箭頭塗上蜜膠?”
玄汾笑得有些頑皮,“是啊。我要的彩頭是那玉鳳,若玉鳳碎了,還有什麼趣兒。”說著向玄清眨一眨眼鏡,“有一回我去六哥那裏,采藍說六哥拿著蜂蜜塗箭頭上去粘羽毛,那是我還笑六哥瘋魔了,方才靈機一動才想起來。玉鳳有些重,蜂蜜黏不住的,玩便換了蜜膠。”他眼底有玉石一般沉洌的純淨,“你在台下時並不知我摘下箭頭,怎麼不叫不避,一點也不怕?”
玉嬈唇角一揚,亦有頑皮的得意,“你敢射傷了玩嗎?大姐姐第一個不饒你。”她低一低頭,“王爺不會射傷我的。”她的臉頰或許因為日光照耀的緣故,有些微微浮起的淺紅,“你的射術很好。”
有一男聲沉穩響起,“老九若真傷了你,朕也不饒他,誰叫他逞強莽撞。”玉嬈發鬢鬆鬆用玉蘭花枝挽在腦後,醺暖的風悠悠一吹,幾縷青絲輕揚,別有韻味。玄淩拿過座邊一把真絲白麵折扇,提筆寫下幾句,“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對雪成圍。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遺霓裳試羽衣。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微。玉環飛燕元相敵。笑比江梅不恨肥。”提罷賜予玉嬈,“這是文徽明題玉蘭花的詩,小姨英姿風華,很合廣玉蘭筆直之氣,旁的花原是俗了。”他一笑,凝目玉嬈,“等你得空畫上幾筆玉蘭在扇上就更好了。”
玉嬈翻覆一看,擱在自己長桌上,飲了一口酒,淡然道:“方才射箭時弓弦勒疼了手,想來好些日子不能畫了。何況是皇上禦筆親提的扇子,民女的畫原不配畫在上麵。回去民女便請大姐姐好好收起來,禦賜的東西哪裏能放在外頭擱壞了。”
玄淩也不惱,隻溫文而笑,“不急,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再畫也可,朕等著看。”
話到此處,席上氣氛已有些微妙,玄清的目光在我和玉嬈之間輕輕一蕩,已然明白。玄汾仰頭喝了一口酒,起身行至玉嬈座前,“三小姐這鳳凰是通水玉啄成的?”他說話的間隙,我目光一轉,看見他桌上玉嬈射中的那朵玫瑰已然不見蹤影,不覺疑惑侍女收拾得太快。
玉嬈眼皮也不抬一下,“是。”
“這玉鳳太過貴重,方才汾說要做彩頭本是玩笑,是分輕率了。”玄汾把玉鳳遞到她麵前,“這樣貴重的玉鳳汾不敢拿回,還給小姐吧。”
玉嬈猛然抬頭,眸子亮晶晶如兩丸水綠寶石,隱隱有黯淡的光彩流動。她沉默片刻,正色道:“王爺是男子,玉嬈是女兒,男女授受不親。男子碰過的東西玉嬈斷不敢要。方才連皇上賞的扇子也隻交給姐姐保管。王爺若不喜歡已是王爺之物了,丟掉也好賞人也好,悉聽尊便,隻不要再給我就是。”
玉嬈的口氣已有些無禮,我正待開口,玄抬袖緩緩斟了一盞“梨花白”,清冽的酒汁傾落於瑪瑙雕觥,送至玉嬈麵前,他笑容清淡如朗月,“風鬢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隻對梨花。”他笑看玉嬈鬢發,“三小姐的頭發此刻便似風鬢雨鬢,女子最重鬢發儀容,頭發亂了自然心情不好,喜怒無準。請小姐飲下這杯‘梨花白’,無梨花可對,將來不會傷春傷別了,也祝小姐得佳婿,享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