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終說得錦芳同意,雖十分勉強,可到底還是點頭了。
當下便叫人去回了太太,果然太太那頭也十分高興,立刻便叫齊媽媽領了金珠玳瑁,並三五個小廝上門來。
錦芳咬緊牙關,臉色鐵青地看著他們,從自己房裏床後,直搬了幾個來回,才將十幾隻沉甸甸的箱籠搬了個精空。
接著錦芳便跟去了太太房裏,這對她來說是難得的事,自祈蕙出事後,她一直沒去過,可今兒說不得了,為清點箱籠裏的寶貝,她必須跟過去,親眼親身看著,守著。
祈男本也想去,可到底身子才好,忙了一上午,身心俱疲,錦芳看出她臉色不好,強令其留下。
齊媽媽幾個也道:“九小姐何必如此操心?太太一向靜穆醇良,做事公平,難不成怕虧了五姨娘不成?”
錦芳正欲開口,卻被祈男的目光逼得憋了回去。
不比麵子不比囂張,倒要比忍耐,比心計。祈男的話陡然在錦芳腦海中浮現,她直了直腰,挺胸迎上齊媽媽幾個譏笑的目光,卻一言不發。
實在也撐不下去,祈男隻得細細吩咐了金香豔香兩個,又趁出門時人多雜亂,塞給玳瑁一小錠細銀,後者會意衝她一笑,心照不宣地表示,會多多照看五姨娘的。
將人送走,錦芳回房歪到了春凳上,這才覺出些腰酸背疼來。
玉梭忙去自己屋裏取藥,說上回品太醫留下一瓶藥膏專治勞損,給九小姐抹些隻怕對症。
祈男眼見跟前無人,趁機四仰八叉地攤了開來。
“九小姐,”玉霖卻不知趣,偏於這時走進屋裏:“裏間床鋪已經設好,九小姐要不要上去歇息片刻?”
祈男心中哀歎一聲,隻得收斂起身子來,這才想起,原來自己那張高貴奢華的八步床,已叫太太抬出門去了。
“哪裏來的床?” 祈男有些好奇,有些擔心。
不會弄張什麼亂七八糟不明來曆的床給自己吧?不會是死過什麼人的不潔之物吧?
因為對太太的不信任,導致祈男腦子裏一時間湧出許多不詳的猜測來。
玉霖有些為難地看著祈男,口中咀嚅起來,待說不說的。
祈男的心涼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太太哪有好貨給自己?
“行了,別說了,我自己看去吧!”祈男不想為難下人,勉強從春凳上撐起身來。
玉梭正捧著隻手指高的瑩白瓷瓶進來,看見了忙道:“小姐忙什麼?!待將這藥擦了再去不遲。”
玉霖上來碰碰她,低低地:“床!”
玉梭倒抽了一口涼氣,她一回來就聽金香說了,亦是唏噓不已。
“小姐算了,又不寬衣,院裏也沒外人,就在這春凳上歪一歪罷了!”玉梭上來,細語勸說。
祈男歎了口氣,秀麗明亮的雙眸輕輕落在玉梭臉上:“玉姐姐,你還不了解我的心性?又何必這樣有意相瞞?”
玉梭不說話了,對麵那一雙玉碗裏養出來似的,剔透而清亮的雙眼,帶過來的清淩淩的眼神,叫她再也開不了口。
慢慢踱到裏間,祈男張眼便看見了熟悉的帷幔,依舊是紫羅帳幔,裏頭夾著一層月白細紗內帳,床上也是跟從前一樣的繡花被褥墊枕,與從前相比,一樣不少,一樣不缺。
床卻不一樣了。自然比不上以前那一張,卻也是讓祈男眼熟,並一眼就認出來的。
“這,這不是姨娘的床麼?!” 祈男失聲叫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錦芳這張床,雖不值八十兩,卻也是二老爺花了三十兩,精工打造出來的,同樣是螺甸帶欄杆的,樓台殿閣,花草翎毛一樣不少,隻是裏麵三塊梳背,祈男那張是鬆竹梅歲寒三友,錦芳這一張,卻是光溜溜的,並無一物雕刻其上。
床前的揀妝也沒有祈男的那張大而多,隻得一半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 祈男驟然轉身,目光如炬,逼問身後兩個丫鬟。
玉霖從沒見小姐這樣動氣過,頓時嚇得臉也白了,眼也直了,哪裏還說得出話?
玉梭倒還有幾分鎮定,放下藥瓶,慢慢走到祈男身前,口中連哄帶勸,緩緩地道:“小姐別問了,總是姨娘的一片心罷了!”
祈男突然氣短,不知怎麼的,眼眶不受控製地紅了。
玉霖識趣退出房去,隻留玉梭陪著祈男。
半晌,祈男終於說得出話來:“太太給了張什麼樣的床?”她的聲音沉穩淡定,似不動聲色。
玉梭搖頭:“九小姐何必要問?”言外之意,不明自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