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因此,皇帝自己的親戚不肯去,就連大臣們也沒人願意,最後才輪到外放的京官頭上。”錦芳連漱幾回口,方才將黴苦味衝淡了下去。
豔香後頭露了個臉,吐了下舌頭:“這劉夫人也舍得?我可聽人說過,劉家幾個兒子倒是庶出,唯小女兒,是劉夫人中年所得,平日裏愛若珍寶,捧在手裏怕風吹了,放在嘴裏怕化了,幾個哥哥眾星拱月似的長大,生得華容絕代,又精於詩詞音律,書畫琴棋,各臻微妙。夫人養在深閨裏,等閑不讓人見。倒好,這麼寶貝似的一個女兒,別的什麼人家不許,許個蠻子?”
錦芳冷笑道:“老爺一句話,誰敢說個不字?凡一家之中,無不以夫以父為綱,劉夫人再剛強一個人,也說不過這個理兒!就算疼進心裏,老爺那道奏折一上,皇帝不批也罷了,偏生玉璽正正蓋了上去,還能說個不字?不怕下天牢麼?”
話到這裏,錦芳突然苦起臉來,原來又吃進去一隻hua生,竟也是壞的,直叫晦氣:“怎麼今兒偏生到我嘴裏都這麼苦?本說得是人家的事,倒像應在自己身上似的!”
祈男心裏微微一動,不知怎麼的,左眼皮徑自跳了三下,錦芳的話說她想起四個字來:一言成讖。
別自己嚇自己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呢?人家的事,再怎麼也應不到自己身上吧?倒是下回跟太太去宋家別院裏逛時,得小心別說錯話戳了劉夫人心窩子,除了這個,祈男再想不出還有什麼惹禍上身的可能了。
“怪不得今兒我總覺得劉夫人眼角泛紅,見戲台上唱到母女隔了十幾年相認時,更頻頻拭淚,若依姨娘所說,也是這麼個道理了。”豔香遞上一杯西瓜露,錦芳接了。
祈男隨口問道:“誰這麼不知趣?人家母女將要分別。心愛的小女兒將要遠嫁,倒好,點這麼一出戲來唱?也沒個顧忌不成?”
錦芳呷一口果子露,撇上嘴去:“還能有誰?宋夫人唄!非說那個旦角兒長得俊喉嚨又亮。非點這一出不可,說別的隻顯不出好來,害得劉夫人哭得濕了幾塊帕子,我們幾個姨娘在旁都不忍心!”
祈男一聽是宋夫人,情不自禁臉上便流露出早知是她,和見怪不怪的神情來。
看這夫人將自己兩個女兒嬌慣成什麼樣便知,其本人該也一樣跋扈囂張,眼裏看不見別人死活,隻知自己開心。
錦芳一把將那果仁碟子推開老遠,嘴裏厭惡地道:“從哪隻罐子裏倒出這些黴貨來?整隻捧出來我看。若都黴了,早該倒掉才好!省得浪費我一隻好罐子!”
章婆子從廚房裏出來回話:“晚飯好了,小姐姨娘看,擺這裏好還是擺屋裏?”
祈男錦芳異口同聲:“院裏!”回視互看,皆笑出聲來。
“我若是那劉夫人。拚了命也得保下女兒來,送給什麼蟬魚,被人吃了也不知道!”錦芳眼望祈男,心有戚戚。
祈男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是了,您是不想送我出關,倒想送我入宮。兩者相論,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不過她到底心裏也明白,世事眼界所限,以錦芳的見識來看,能進宮已是最好的選擇了。
章婆子才從廚房裏端出一隻十寸大彩盤來,祈男便由不得連抽了幾下鼻子。
“定是荷葉蒸雞!”
祈男整個人都活過來似的。撲到桌邊眼巴巴看著,隻見一隻碩大的黃釉暗hua雲龍紋盤上,兩隻肉滾滾,白嫩嫩的稚雞並排而臥,荷葉是上桌前已被剝去了的。可那股子冷咧清香,卻於眾人鼻息下久久縈繞,始終不散。
於是自然,章婆子被大力稱讚。
“小姐好眼力,荷葉老嫩正合適,因此才香得如此厲害!”章婆子有些臉紅,卻是得意得很。
祈男淨過手後,夾起一塊雞脯,又放些填料在上頭,一並放放口中。
嗯,肉嫩而滑,甘肥細潤,填料則濃鬱鹹鮮,香氣爛漫,火腿起了最大調味的作用,將餘者無味卻香的氣息調和於一處,舌尖隻覺芬鬱清馨,如生百味,糜集其中。
錦芳嚷嚷說中午隻聞見酒味卻沒開葷,逼著桂兒從廚房裏翻出一壇去年的桂hua米酒來,本是留下做調料的,此時也顧不得了。
“好菜配好酒”錦芳揚起脖子就是一杯:“痛快!”
祈男看著有些肝疼:“姨娘可少喝點,也不知田家祁家人走了沒有,上夜的也將到了。。。”
錦芳隻管吃喝:“上夜的怕什麼?橫豎我沒出去亂闖,在自己院裏活活血還不行了?你們說這田家祁家,太太跟她們說了一中午的話,還嫌不夠?晚上還留下?烏漆麻黑的,走時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