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諸事皆不可理清,最後越想越亂,漸有成麻成團之勢。宋玦歎了口氣,背手拂袖,走到窗前。
窗外開始起出薄薄的霧來,晨霧中,廖框朽欄開始慢慢凸顯出形狀來,北風陣陣,玉露清寒,軍營中傳來醲厚的黴味,那是槁腐的陳年舊物發出的味道。
遠遠望去,皇宮的紅泥椒殿漸生出淡淡的影子來,鉤心鬥角的簷牙尖端慢慢猙獰著露出真麵目,雖有翠雕寶閣,重帷翠幕,可有它高懸於頂上,便始終提醒著繡幔雲屏下的人兒,別以為自在華麗堂皇中,便萬事皆宜了。
再去睡已沒有意義,宋玦默然站立,渾身疲頓,頭目森然,情不自禁之間, 手就探進了懷裏,極小心謹慎地,取出件小物來。
清澈剔透的琉璃罩下,香雕粉捏的小小佳人倚花而立,星眼圓睜 桃靨流丹,柳眉橫翠,盈盈秋水,顧盼生波。
不過是沒有生命,冷冰冰的紙罷了,她怎麼會想到,怎麼好巧到,做得出這樣靈動鮮活的形狀模樣來?
宋玦的手,輕輕從上撫過,仿佛輕撫過愛人的臉龐,千般愛護、萬種殷勤,都隻在那小心溫柔的手勢裏。
今生怎麼就遇見了她?!宋玦百般感慨,目光始終不能離開那座小像。隻是既然相遇,為何又如此難以廝守?!
前世是以身家性命相賭,結果自己輸了,一敗塗地,今生呢?以愛做注麼?那麼結果又會如何?
“報!”門外傳來聲音。
宋玦再次歎了口氣,細細將匣子收回貼身之處,然後淡淡地道:“進來!”
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一切貌似有條不紊,實際呢?各種暗潮湧動,讓人難以料定,更難於落腳安寧。
城中,祈男抬頭看看,燭光暗了下去,燒到了盡頭。她回過頭去,正要張嘴喚起玉梭來,突然又閉口不提。
原來玉梭伏於自己身後的桌麵上,頭埋在臂彎裏,微微發出的鼾聲,正睡得香甜。
算了,祈男丟下手裏做了大半的紙樣,不出聲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方才覺得腰酸背疼來。
窗外天色已泛微明,東方漸有光起,黑夜已經過去,太陽就要出來了。
鎖兒進來時,玉梭還在睡著,身上蓋了一件祈男的出風毛披風。鎖兒吃了一驚,祈男從床後出來,向她豎起食指,示意她出去說話。
“奶奶,怎麼不叫起玉姐姐來?”鎖兒見祈男已經穿戴整齊,不由得有些抱怨:“這些事哪裏輪到奶奶親自動手了?”
祈男笑了起來,輕輕地道:“我雖做了奶奶,可到底也不是個廢物。做兩件衣服罷了,有什麼可值得說的?對了,外頭雪可停了?”
鎖兒回說已經住了,春天雪站不住,地上都已經化了,不過 愈發泥濘,想必出城的路不好走呢,又說化雪天冷得很,請祈男多穿一件風毛夾棉對襟比甲才好。
“嗯,我自己取去,你叫外頭送熱水進來吧。”祈男吩咐道。
鎖兒猶豫了一下,看了裏間一眼,叫外頭人來,玉梭還在睡,豈不讓人說閑話?到時候太太聽見,又必要說奶奶不會管教下人了。
祈男見她不動,會心地笑了:“你隻管去,外頭人來人往,裏頭人還有個不醒的麼?”
鎖兒心頭一 亮,也就笑了,轉身向外頭去,卻有意將腳步放得重重的。
祈男複又去床後開了箱子,出來時果見玉梭已經戰戰兢兢地立於桌旁了。
“讓奴婢來,”玉梭見祈男手裏拿了件水藍底子吉祥紋樣刺繡綢麵出風毛夾棉對襟比甲來,知道要穿,忙慌張衝過來,接到自己手裏,口中由不得有些歉意地道:“怎麼好勞動奶奶,我竟睡過去了!”
祈男擺擺手不她再說,又指指外頭,玉梭臉紅了一下,閉口不言。
待洗漱過後,祈男很快妝扮好,於是直接到二門外,預備出城送別宋玦。
她到得最早,於是候在門邊,很快老太太也出來了,秀媽媽遠遠見祈男的身影,忙叫荷風過來傳話:“大奶奶快車上去吧,老太太說了,天冷得很,又是一大早的,不必多禮!”
祈男不肯,隻說太太還沒出來呢。
老太太這會子已走到跟前,先抬頭細細打量了祈男一番:隻見其外頭穿著杏黃石榴紅二色紋樣緞麵白狐皮裏鬥篷,頭上帶著杏黃石榴紅二色紋樣緞麵白狐皮裏觀音兜,底下是一條淺緗色緞麵棉裙,先就在心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