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淑作品精選(1 / 2)

話雖這樣說,他們的腳步分毫沒有加快,而且不到多久,連前麵的三乘轎子的影子都幾乎望不見了。我很著急,不斷地催促他們趕快走,可是無論怎樣,我總是和前麵的人愈隔愈遠,終於他們在我的視線中不見了蹤影!

太陽已經沉西,燦爛的彩霞失掉了鮮明的顏色,路上的行人也少了,這時起了一陣涼風,全山的樹木全都披頭散發的抖擻著,似乎在歡迎臨近了的溫柔的夜。

我不住地叫苦,身上的汗直淌,心像要跳出腔子似的那末難過。我在轎裏蹬腳大聲地喊道:

“等到了店子再給你們算帳!……叫你們喊他們等等,你們偏不叫!……這樣配當轎夫嗎?壞東西,明天不要你們抬,我另自換人,嗬!我另自換人!”

“嗬嗬!小姐,你生氣!老實地講,我們跟得上他們男子漢麼?老天偏又不給我們這些人多生兩隻腳,……”前麵的一個說。

“什麼?你們是女人?”我惶惑地問。

“不是女人是男人?”後麵的一個咕嚕道。

我的一團怒氣完全給這幾句簡單的話語消除得一絲無存,我由不得隨口問了一句:

“為什麼女人也要跑來抬轎子呢?”

“哈!哈!哈!我的老天爺,為什麼!……”後麵的一個大笑說。

“為肚皮嗬!小姐!”前麵的一個接口道。

這句話一完,兩個人合攏又是幾聲哈哈。

這種笑,在她們也許是單純的,可是我覺得那裏麵夾雜著諷刺,夾雜著血和淚,憤怒和呼號,它使我發起呆來,我木然地任她們把我抬著在蒼茫的暮色裏緩慢地走著。

弄堂裏的叫賣聲

風雨不改,每天總有許多賣零食的小販到弄堂裏來叫賣,如像瓜,糕餅,香豆,素火腿,酸梅湯之類的東西。每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特別聲調,有的聲音尖銳得震耳朵;有的又懶,又長,又低。聽去好似一個人在說夢話,又好似煙癮沒有過足,提不起神,而又不得不喊幾聲的樣子。還有的叫裏帶著唱,很可以使一個初次聽見的人發笑。

最討厭的莫過於賣茯苓糕的人,不管你午後躺一躺或是夜裏正要入睡的時候,他總要用那淒厲的,哭一般的聲音把你驚醒,那時要是手中有東西,真說不定會向他扔去,但是,一想,算了吧,別人為著要吃飯,拚著不結實的喉嚨在做廣告啦!

他們的聲音雖是不好聽,卻有著無上的魔力,往往這些聲音一來。弄堂裏的孩子們就嘈雜起來:哭的哭,鬧的鬧,跑的跑,各人去向各人的母親要銅錢買,等到媽媽被纏得不開交了,於是,銅子飛進小販的袋裏,他的貨物的一部分移入小孩的手裏。

交易成功:挑擔的,拿木盤的,各自滿足地叫著走開了。

黃昏,太陽失掉了它的威力。善於討好的涼風,把所有躲在屋裏的人們都歡迎了出來。過道成了會集所。到處有的是談話。

話雖這樣說,他們的腳步分毫沒有加快,而且不到多久,連前麵的三乘轎子的影子都幾乎望不見了。我很著急,不斷地催促他們趕快走,可是無論怎樣,我總是和前麵的人愈隔愈遠,終於他們在我的視線中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