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占碼頭 搶生意 開殺戒(6節)
六 兩湖會館落成慶典被海市蜃景攪局
兩湖會館還未竣工,兩湖商會便開始籌辦落成慶典。他們把慶典選在七月七孟蘭會,是想借祭拜祖先之名,而以此來提高兩湖商會的聲望,其目的就要讓漢陽、漢口、武昌,乃至長江下遊沿線,都知道鸚鵡洲有個兩湖商會。
邀請嘉賓一事,由胡宜迪全權負責,胡宜迪首先想到邀請的第一位嘉賓便是湖北巡撫曾國荃。幾年過去,胡宜迪還再為他曾經搞的那次“丙寅嘉會”沾沾自喜。這次他又出了一個花招,組織邀請團,帶上禮品,登門拜訪,並邀請曾國筌出席明年的會館落成慶典。
前年,楊泗會舉辦的楊泗菩薩生日慶典,雖然曾國荃不在湖北,但不等於說曾國筌就不知道。據說曾國筌對此還有評價,有人向他提起,他微微一笑,隻說了兩個字“燒錢”。今天,當湖南人邀請他參加他們慶典,他非但沒說“燒錢”,反而還把兩湖商會大肆讚揚了一番。當然,兩湖商會是他在湖北的同鄉辦的,哪有同鄉給同鄉潑冷水的道理?不過他在與他的同鄉交談中有一句話說得很得體。
“兩湖商會落鄂境,棄鄂,排鄂要不得,鄂大氣納湘人,湘人為何回報以鄂人之恩呢?”
詹耀湘沒有親臨現場感悟此言之震撼,因為他厭惡向官場獻媚,所以拒絕參與邀請團。
劉長林去了,他對曾國荃的言論感觸很深。因此,他一回到鸚鵡洲,便去找詹耀湘議論此事。
“我認為沅浦大人說得很在理,”劉長林對詹耀湘說:“湖南湖北本是一家,鸚鵡洲的湖南和湖北人為什麼就絞不到一齊呢?相互猜疑,明爭暗鬥,結果到頭來雙方在生意場上都無所建樹,至今無巨商。”
“那是你的認為,我不這樣想。”詹耀湘反駁,“我來鸚鵡洲將近二十年,我早已把自己當成了湖北人,我也與湖北人做了不少的生意,如果不是顧即你們的情麵,說不定我也和陳孝林一樣,腳踏兩隻船。”
劉長林說:“我倒無所謂,如果兩個商會中真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倒認為是件好事,兩個商會互補,說不定還能把生意做大,甚至還可以做到洋人那裏去。”
詹耀湘說:“人家楊泗會已經先行一步,英國商人韋伯在漢口辦了一家電燈公司,正與楊四會在談一筆買賣,打算購買八十兩碼杉木條作電線杆。”
“有這等好事,我們應該把它挖過來,我們以優質的油杉條,以低於楊泗會的價格,何愁英國人不會來與我們談交易。”
詹耀湘一笑:“你剛才還說湖南與湖北不應爭鬥,怎麼一涉及到生意場上的事,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這不是翻臉。”劉長林說:“這是雙方爭奪市場,公平競爭。”
“可人家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你擋了他們的財路,隻會加深對湖南人的憎恨,所以我們犯不著跟他們在一個鍋裏搶飯吃,不如把眼光放遠些,盯著南京、上海等地。”
劉長林忽然問詹耀湘:“你為什麼不加入楊泗會呢?我記得孫大爹好像動員過你,顧及麵子托辭,肯定還是有別的原因。”
詹耀湘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湖北人聚攏隻是圖暫時的利益,我為什麼要參與進去?楊泗會遲早要鬧分歧,我何必絞進去而陷於紛爭呢?我本不該在背後議論,既然你問起,我說出來也是對我們兩湖商會提個警示。據我分析,楊泗會致命弱點就是人心不齊,各打各的小算盤。不錯,曾子旭是個做生意人才,但此人好大喜功,眉大蔑小,象梁剛幫和兩天這些實力弱小的幫會,他不屑一顧,壓根就瞧不起他們,而實力較強的曹家幫對組建楊泗會熱情不高,曹聖源加入是看在同鄉的份上,做生意仍獨門獨戶,孫大爹和事老,如果不是他從中調和,楊四會早陷於內訌,馬文魁和陳孝林是站在孫大爹一邊的。曾子旭想擴充自己的實力,必然要把他的英國朋友韋伯拉進楊四會......”
劉長林打斷詹耀湘的話問:“那次曾家巷人與英國人不是差點打起來了嗎?怎麼現在卻成了朋友呢?”
詹耀湘笑著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次英國人拿著兵器在他們家門口抖狠,你說能忍嗎?這次是英國人拿銀子和他們合夥做生意,瞎子撿錢也眼開!”
劉長林笑了。詹耀湘繼續說:“據我了解孫大爹的為人,他最恨的是洋人,肯定不會同意英國人入股,馬文魁和陳孝林是孫大爹的擁護者,他們也不會同意,這樣一來,楊泗會內部紛爭就開始了,因此他們三人必然提出退出楊四會,但曾家巷和艾家會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們不願意拿出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作為對方退股補償,最後爭來爭去,退出楊泗會的是曾家巷和艾家會,因為孫大爹他們要捍衛楊泗會的名義,所以必然想方設法籌集銀子付給曾家巷和艾家會......”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幫孫大爹他們。”劉長林又打斷詹耀湘的話說:“既然你想幫他們,何不把楊泗會裏一些幫會納入我兩湖商會?湖南湖北不分彼此,豈不是皆大歡喜?”
詹耀湘說:“楊泗會不能倒,即使楊泗會中的幫會轉入我兩湖商會,楊泗會也得保留,因為加入楊泗會的不僅僅是湖北的幾個幫會,還有鸚鵡洲的四五千棑工和碼頭腳班,他要吃飯,豈能說解散就解散的。”
劉長林說:“那還不了撇,今後兩湖商會隻管做生意,勞力同歸楊泗會管。”
詹耀湘笑了,“說了半天,口幹了,走,去茶館喝茶!”
兩人出門,過大街便到了馬家茶館。馬文魁的媳婦王姑娘笑臉相迎,給他倆各沏了一壺龍井,兩人一邊品茶,一邊繼續閑聊。
兩人聊得上勁,陳孝德與馬斯蒂尼走進茶館,向他們打招呼。
詹耀湘問陳孝德,“聽說二位正在籌建洋學堂?”
陳孝德解釋說:“不是洋學堂,是小學堂,不過也教一些算學或其它方麵的知識。”
劉長林說:“放著好好的私塾不辦,竟搞一些歪學,你們這是在誤人子弟,會遭人罵的。”
“劉兄這麼說就不中聽了。”陳孝德說:“我們辦學不僅教孩子讀四書五經,還要教孩子算學和工學,孩子將來若中不了秀才或舉人,可能幹別的,譬如說做點買賣或管事先生,至少能有飯吃或養家糊口。”
劉長林譏笑說:“該不會也教孩子學賣茶葉吧?”
“賣茶葉怎麼了?賣茶葉難道不是憑本事賺錢!”陳孝德近乎咆哮,“我也中得秀才,還做過正八品,如今我賣茶葉沒覺得低人一等!鸚鵡洲那麼多棑工,他們也是憑本事賺錢,也沒聽誰說他們是賤人!各行各業,行行出狀元,你難道你不承認”
“不錯!”馬斯蒂尼也幫腔,“條條道路通羅馬,譬如像我一樣,做個傳教士,傳達上帝福音,不也是一個崇高的職業嗎?”
“呸——,”劉長林罵道:“洋和尚也算職業?放你娘的狗皮!”
周圍在座的茶客哄然大笑。
馬斯蒂尼感到不可理喻,他認為出錢幫鸚鵡洲人辦學堂,竟然遭到咒罵,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陳孝德安慰說:“你也別往心裏去,隻當是進錯了樹林,林子裏什麼鳥都有,有聰明的,也有胡塗蛋,更有神經病!”
陳孝德把馬斯蒂尼拉進裏屋。劉長林欲起身想攔住陳孝德,質問他罵誰,被詹耀湘一把扯住。
陳孝德與馬斯蒂尼交往始於楊泗會舉辦慶典那天。兩人的席位正好挨在一起。他們在閑聊中發現彼此有許多共同點,譬如說對辦教育,兩人就十分感興趣。後來經過頻繁接觸,兩人關係越走越近。
馬斯蒂尼從小生長在羅馬天主教的一家孤兒院,父母是誰,至今尚不清楚。他聽孤兒院的嬤嬤說,他是個棄嬰,被一個木桶裝著,遺棄在孤兒院門前的台階上,於是這個嬤嬤給他起名叫馬斯蒂尼(Maas tini),意思是說馬斯來自大桶。由於他從小受天主教思想地熏陶,命中注定他一生要充當上帝的信使。
馬斯為人善良,樂意助人,但因文化的差異,導致他四處碰壁。不過自他從與陳孝德交往後,他從陳孝德那裏學到了不少有關中國傳統文化知識。他除了知道中國有佛教,還知道了儒家和道教與墨子。他有個大膽的設想,他打算把中國儒家道理與天主教道理進行比較,在他有生之年完成一部關於“儒即天,天即儒”的《天教合儒》著作,但終因對中國儒家思想不甚了解,直到它離世也未能實現他的願望。
陳孝德與馬斯蒂尼密切交往,無非是想要馬斯蒂尼出錢辦學,實現他教學育人之目的,而在鸚鵡洲留名青史,以致讓後人能記得陳孝德的名字。為此,他動員馬斯蒂尼拿出準備在中國蓋天主教堂資金的百分三十,幫他在鸚鵡洲蓋一所小學堂。這幾天兩人一直為小學堂起名字犯愁,他們見詹耀湘和劉長林在此,本想聽聽他倆的意見,不想還未提及,卻遭到劉長林一頓痛罵。
陳孝德正在裏屋安慰馬斯蒂尼,隻見詹耀湘走進來。詹耀湘對馬斯蒂尼說:“劉長林是個粗俗之人,從小沒多讀書,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嘴臭,你們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他又對陳孝德說,“你們辦學堂本是件利民好事,應該得到鸚鵡洲人的支持!”
陳孝德說:“正為學堂起名字發愁,本想想聽聽二位高見,不想竟遭到一頓臭罵,心裏難受。”
“我剛才把劉臭嘴狠狠地訓了一頓,你們也不要打心裏過,大氣點,過去的事就讓過去,你們若想聽意見,我倒有一個想法,不僅幫你們學堂起了名字,還幫你們省了工錢。”
趁孝德冷笑,“有這等好事?莫非還有附加條件吧。”
詹耀湘一笑,“哪有什麼附加條件,我隻是想把建兩湖會館的匠工抽調一部分過來幫你們蓋學堂,工錢由我們出,目的是想以‘兩湖’命名小學堂。”
“這不是附加條件是什麼?”陳孝德又一冷笑,稍停片刻說:“既然你們想以‘兩湖’命名,但意思所指必須是湘鄂兩省?若是指洞庭兩湖,我們一鍋水都喝了,還在乎一碗?”
“你們認為湘鄂兩省,就是湘鄂兩省,我隻要‘兩湖’二字!”
“那好,學堂落成之日,是我們宣布以湘鄂兩省命名‘兩湖小學堂’之時,不過學堂在未建成以前,你們隨時可以反悔。”
詹耀湘笑著說:“既是潑出去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君子既言,駟馬難追!”陳孝德要詹耀湘立字據。
幾天後,陳孝德把蓋學堂的材料備齊,詹耀湘沒有失言,把建兩湖會館的匠工們抽調一部分到學堂工地。學堂選址就建在馬家洞西北頭的一片荒地上。動工這天,他們搞了個奠基儀式,由馬斯蒂尼誦讀聖經,陳孝得殺了一隻公雞,不知是祭拜上帝,還是祭拜土地爺?總之,不倫不類。馬斯蒂尼負責工程,圖紙也是他設計的。在這之前,他設計的圖紙被陳孝德直接否定,因為太象教堂。馬斯蒂尼又重新設計一張,但仍未脫離西式建築風格,陳孝德又要否決。馬斯蒂尼說“如果不采納他的設計,馬上撤走資金。”陳孝德隻好作罷。可惜,鸚鵡洲唯一座西式建築,竟然在七十年後毀於東洋軍之手。
隨著兩湖會館施工進度加快,兩湖商會召開會議也頻繁了。會議的討論議題是兩湖會館落成後的慶典儀式。有的主張儀式要隆重,場麵要超過楊四會的慶典;有的提出一切從簡,不要給商會所轄各幫增加負擔。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意見一時很難統一。眼看就要到夏天了,再不拿出一個統一計劃,恐怕就要往後推遲。為了能使意見盡快達成一致,他們決定下次開會縮小範圍,隻需幾個會首老爺到會,但是即便是這樣,他們彼此之間還是爭論不休。
劉長林說:“我們不是沒銀子,為何要裝小媳婦?這樣做隻會冷了鸚鵡洲湖南人的心。”
“不錯。”譚鼎元也幫腔說,“鸚鵡洲的湖北人一貫與我們鼻子不對臉,我們若不在氣勢上壓倒他們,否則氣焰會更囂張,所以我認為慶典要辦得隆重,一定要超過他們。”
譚鼎元看了陳孝林一眼。陳孝林把頭一偏,對他不屑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