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鸚鵡洲不是入土為安之地(8)
八 “皇木”皇棑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農曆三月十九,兩湖商會下屬七個幫的人齊聚馬家洞楊泗會公所門前。他們祭拜了楊泗將軍後,第二天一大早,由二十餘人組成的隊伍,乘船到漢口,然後改乘怡和輪船公司的火輪,向長江中遊進發,並於當天傍晚抵達嶽州。第二天吃罷早飯,雇了一條船直赴常德陬溪。到了陬溪天已煞黑,他們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隨後商定留守人員,除了沈老幺繼續隨之前行,其他所有棑工都留在客棧待命。七人中也得留下一人坐鎮陬溪。挑來挑去,誰都不願意留下。最後還是詹連姿態山高,他說他願意留下。眾人連忙向詹連山言謝。
第二天早上,詹連山把他們送到船碼頭,臨別時對他們說:“我作為你們的兄長,把機會留給你們,我不覺得虧,再說我也不止一次去清水江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眾人向詹連山道別。船老大收錨起航,船隨後沿著沅水繼續向上遊進發。
沅水發源於貴州雲霧山雞冠嶺,流經黔東、湘西,至黔陽以下始稱沅水。全長兩千餘裏。大部分為崎嶇山地。清水江是沅水的上遊,流經千米以上的貴州高原。兩岸群山緊逼,峽穀曲窄。從黔陽到辰州為中遊,此段多為丘陵,以峽穀與小盆地相間。辰州至常德為下遊,多為河穀平原,桃源以下的沅水水深河寬,據說可以通小火輪。
黃昏時,他們的船行駛至桃源與辰州交界處。船老大把船泊在一處僻靜的岸邊,便開始燒火做飯。此時的晚霞照在江麵上,波光粼粼,與天空的彩霞交相輝映,使黃昏的沅水流光溢彩,更顯搖曳生輝。
不一會兒飯菜做好,香噴撲鼻,他們幾個人圍著一張矮桌坐下,喝小酒,邊吃邊聊,此情此景,使曹誌喜忽然想起唐代詩人李群玉的一首詩,——《沅江漁者》,並不由地搖頭晃腦吟誦起來,
“倚棹汀洲沙日晚,
江鮮野菜桃花飯;
長歌一曲煙靄深,
歸去漁郎綠歌還。”
張望榮聽了讚不絕口。“好一個‘江鮮野菜桃花飯’!悠哉遊哉,此句不正是我等此時之寫照嗎?畫龍點睛,恰如其分,此絕頂妙句也!”
曹誌喜此刻詩興大發,提議每人吟誦古人讚美沅水的詩一首。除了沈老幺不參入——因為他沒讀過書——其餘者都表示讚同,曹誌喜的文化功底在所有人之上,其他人都是半斤八兩,不相伯仲。長沙幫的劉喚承開頭,他吟誦的是唐代詩人王昌齡的《送吳十九往沅陵》,
“沅江流水到辰陽,
溪口逢君驛路長。
遠謫誰知望雷雨,
明年春水共還鄉。”
常德幫的何元背誦的是宋代陶弼的《題白霧驛》:
“一曲清溪一曲山,
鳥飛魚躍白雲間。
溪山且要行人到,
自是行人到此間。”
輪到唐金龍,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幹脆來個張冠你戴。他吟誦的是唐代詩人崔顥的《登黃樓》。眾人止不住哈哈大笑。
唐金龍說:“古人讚美沅江詩句多於牛毛,哪能一時想得起來?再說我是鸚鵡洲人,吟誦一首讚美鸚鵡洲的詩為我等遠離家鄉,以表思念之情,又有何可笑的!”
“恐怕這思念之情是在思媳婦吧?”劉喚承笑道。
唐金龍一把握住劉喚承的手,劉喚承頓時痛得喔喔直叫,連連求饒。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他們就這樣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到了亥時,便陸續地占進船艙睡覺了。
第二天,船繼續向上遊行駛。此時的沅水兩岸可見一些小山,雖說這些山都不算高,但也不知道是水繞著山轉,還是山繞著水轉。眼前還不時地出現一片莊稼地,或是黑褐色的木樓與青磚白牆的民房。船老大說:“過了高坪,前麵就是青浪灘了。”
“船過青浪灘,闖過鬼門關”。沈老幺歎息地說:“青浪灘是沅水十八灘中最長,最險惡的一段水灘,上起潭口,下至雞窠圩,長四十餘裏。暗礁密布,水淺浪急,我們放排佬不知有多少葬身在此。我雖放了幾十年的棑,但自今還搞不清楚青浪灘哪裏是礁石,哪裏沒有礁石,所以每次把棑放到這裏,都得請當地的飈佬頂替我。不過現在好了,放棑由沿途各地的放佬負責,我們隻負責陬溪到鸚鵡洲段。”
船老大說:“莫說你搞不清楚,就連我經常跑沅水的也對青浪灘的深淺摸不透,每次船過青浪灘都要下水摸著礁石,推船前行!”
交談間,船緩緩地進入了青浪灘水域,船老大要沈老幺替他掌舵,他和三個船工脫光衣服,果真跳到水裏推船。好歹剛過了穀雨,水流不是很急,水也不很涼。但呆在水裏時間長了,人還是有些受不了,他們輪流上船暖和身子。如此離奇行船,使船上的人無不驚歎。曹誌喜的詩性又大發,嘴裏便吟誦宋代詩人王庭圭的詩《離辰州》:
“逐客休嗟行路難,
歸鴻心在杳冥間。
初驚草尾千重浪,
又渡江頭十八灘。”
船工們就這樣在水裏摸著礁石走走歇歇,到了天黑還沒走出青浪灘,隻好找過水流平緩的岸邊停船。挨過一晚上,第二天白天繼續前行。大約到了下午酉時,船總算闖出了青浪灘。但前麵分別還有八個險灘等著他們。如燕子灘、百灘、蓮子灘、會石灘、嚷灘、滁灘、碣灘、何家灘......
唐金龍嫌船走得慢,他說:“我們不是來遊山玩水的,是去三江鎮做木材生意的,如此行船,何時才能到三江鎮?為何不請纖夫?嫌銀子付得少,我們可以加點。”
船老大連忙解釋,“老爺息怒,走上水哪能快得起來啊!即便是請纖夫也隻能這樣,不過請老爺放心,明天我們保證加快速度,爭取天黑趕到辰州!”
沈老幺說:“辰州離三江鎮至少還有一千裏水路,乘船走上水像螞蟻爬行,恐怕幾月後才能到三江鎮。我有個建議,等我們到了辰州雇馬車改走陸路,以前我隨孫大爹和陳爺去三江鎮都是坐馬車到黔陽的,然後改坐轎子走山路到三江鎮。若按這樣的行程,頂多半個月。”
船老大補充說:“其實你們在桃源就該走陸路了,有一條官道直通黔陽,雇一輛馬車要不了兩天就到黔陽了。”
幾個人經過一番商議,決定采納沈老幺的建議,改走陸路。曹誌喜歎息:“隻是這樣不能欣賞沅水與清水江的美景了!”
借此次采購木材之際,兼顧欣賞沅水及清水江景色的想法,是唐金龍提出的。那天,他們在陬溪與詹連山分手後,船行至桃源縣境內,唐金龍便提出此建議,立刻得到眾人的讚同。沈老幺本想阻攔,但見他們興致正濃,再想想自己的身份,隻好作罷。不想他們才剛剛接觸沅水的景色,就遇到行船途中險阻,使他們醒悟了,還好,此時回頭不算晚。於是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岸,雇了兩輛馬車,向黔陽疾駛而去。到了黔陽,又馬不停蹄地向三江鎮趕赴。
大約兩天後的中午,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朝三江鎮走去,當他們到達三江彙合處見江麵上泊滿了木排,他們頓時一陣驚喜,而顧不上旅途疲勞,立即朝王寨疾走而去。
接待他們的是當地一位漂亮的苗家姑娘,當這位苗家姑娘把他們帶到一棟青磚瓦房門前,張望榮抬頭看到門楣上五個蒼勁有力的字——“鸚鵡洲會館”,頓時倍感興奮,不由地大呼,“好啊!真想不到在這崇山峻嶺,綠水之地竟然也有鸚鵡洲人的會館!實在令人為之振奮,大有回家之感!”
“這位小兄弟說得好!三江鎮與鸚鵡洲本來就一衣帶水,諸位有賓至如歸之感覺,也令敝人甚感欣慰無比!”
說話間,隻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從屋內走出。唐金龍驚喜地叫陳大哥。此陳大哥就是陳孝德的兒子陳義名,與年輕時相比,不僅長得壯實,而且也顯得老成了。
陳義名向他們行禮,“諸位遠道而來,我代表鸚鵡洲會館及三江鎮人表示熱烈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