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欣慰,“我就知道玉兒是個心地仁厚的,這時候依然想著史丫頭。寶玉同樣對不住她,自然會給她一個交代。”

黛玉麵上不顯,眸光卻漸漸冷了,繼續問,“老祖宗是想讓我兩都進門?那屆時誰當正妻,誰當侍妾?”

賈母老眼昏花,連番打擊之下又失了平常心和判斷力,竟沒聽出黛玉話中的諷刺,自顧往下說,“你兩名節已毀,除了寶玉,還能嫁給誰?兩個都是我的心肝肉,我不願委屈了你們任何一個,但玉兒你畢竟從小跟在我身邊長大,與史丫頭卻是不同的,我自然更偏著你。你一定是正妻。”話落用力捏了捏黛玉指尖。

黛玉真想甩手就走,卻硬生生忍住了,強笑道,“那史妹妹豈不要做妾?這怎麼能行?史家一門雙侯,絕不會同意的。”

“就說玉兒你為人最是寬厚,不會叫老祖宗為難,”賈母拍拍她手背,“史丫頭自然不能為妾,做個平妻卻是可以的。日後你們三人還像以前那般相處,和樂融融、甜甜蜜蜜、白頭到老。誰也不能離開我身邊,否則我得傷心死。”

仿佛想到了分離的場景,賈母垂頭抹淚。

黛玉勉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說要回去考慮考慮,甫一進屋,便趴在床上痛哭,邊哭邊哽咽道,“外祖母,你當真是我的好外祖母,不說替我出頭,反把我當玩意兒一般擺弄。放眼整個京城,哪家的公子那麼金貴,同時聘一正妻一平妻入門?傳出去,我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外祖母,你這是要作踐死我啊!”

王嬤嬤聽了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馬找賈母拚命,剛抄起剪刀,便被黛玉攔住,哀泣道,“罷,她既然不拿我當人看,我走便是。嬤嬤你寫封信給父親,叫他來接我吧。”話落眼睛慢慢合上,慘白的麵孔,流不盡的眼淚,昭示了她已心如死灰。

王嬤嬤既感到慶幸,又感到難過,服侍她睡下,轉回房立馬將賈母今日的所作所為述諸筆墨,托環三爺快馬加鞭送到揚州去。

78七八

被痛打一頓,被嚇了兩跳,又被刺傷手臂,寶玉當晚便高燒不退,直過了七八日才能半坐起身,又將養了七八日才能下地。往日裏生病的時候,姐姐妹妹們天天來探,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盡往他屋裏搬,這回一個人影都沒見,寶玉坐不住了,大喊大叫著要去找姐姐妹妹們玩。

賈母怕刺激他,事情的嚴重程度,一個字兒都未透露,可從賈政的咆哮中,他依然得到了足夠的信息。他隻是單純,不諳世事,卻並不愚蠢,隱隱有些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且還是彌天大禍。

有這樣一塊巨石壓在心底,他哪裏坐得住,瞅著屋裏人少的時候,一溜煙往外跑。襲人跟晴雯忙追出去,又遣人去報老太太。

“他一定是跑去看黛玉了。罷,不用攔著,讓他兩好生談談,沒準兒黛玉能想通。”賈母一邊揮手一邊按揉抽痛的太陽穴。

寶玉一口氣跑進黛玉小院,推開上前攔阻的丫頭婆子,徑直入了內室。黛玉也病了,大熱的天渾身冒虛汗,一身衣裳穿不過一個時辰便要濕透,正由王嬤嬤雪雁兩個伺候著換衣。下`身著一條紗質半透明的鵝黃燈籠褲,上身僅隻一件煙綠小肚兜,一隻手裸露在外,另一隻手伸入褻衣的袖管內,半遮半掩的,風情正好。

如此美景,叫寶玉看得眼睛都發直了,半聲模糊不清的‘林妹妹’含在嘴裏,要吐不吐。

黛玉等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立馬尖叫起來,王嬤嬤順手抄起雞毛撣子將他打出去,襲人、晴雯剛好趕到,忙上前格擋,口裏大喊,“嬤嬤別打了,寶二爺將養了半月才好,把他打壞了,老太太那裏我們不好交代!”

至少還要在賈府待兩個月,王嬤嬤心有顧忌,將寶玉打出去後叉腰守在門口,斥罵道,“哪裏來的下流東西,姑娘家的閨房也是你說闖就闖的?還懂不懂規矩了?看見不當看的,小心爛瞎你一雙招子!我呸!”

“往日裏我也是說進就進,怎今日就不成了?林妹妹隻是在換衣,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寶玉從未見過如此惡聲惡氣的王嬤嬤,當即委屈的眼眶通紅。

王嬤嬤聽了這話差點沒被氣暈,恨不能一雞毛撣子把他抽上天去,這輩子都落不了地。

黛玉更是羞憤欲死,這才想到:往日裏為表示親近老祖宗,她經常把紫鵑、鸚哥兩個帶在身邊,反疏遠了雪雁跟王嬤嬤。那兩個心向著賈母,向著寶玉,寶玉要入她屋,甭管她在幹嘛,甚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她們都沒攔過。且一開始的幾年,賈母讓他兩睡一個榻上的情況也不鮮見,竟就慢慢養成了不把寶玉當外男的習慣,同吃同睡,同起同臥,甚至梳頭換衣也是不避的,好幾次還讓他摸了身子。

都說男女七歲不同席,當世禮教對女人的管束何其嚴苛,當她還在為外泄的詩稿、閨名和雅號難過的時候,卻沒意識到——其實她早就沒什麼名節可言了,在某些人的刻意放縱之下;在某些人的不諳世事之下;在某些人的誘導之下……

仿佛兜頭被澆淋了一桶冰渣子,神湛骨寒,隨即髒腑又被點了一把火,五內俱焚。黛玉隻覺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時死過去才好。愛戴了那麼多年的外祖母,竟打一開始就把她給算計了;親密無間的表哥,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