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個人觀察過的世相而言,變化是深徹而顯然的。蓋隨日本貿易收支30年來首次出現赤字,經濟增長模式進入曆史轉折點,全日本領取最低生活保障的人數也達到了曆史最高點。現在,那裏的老人變得更加孤獨,隨血緣、地緣與社緣的喪失,農村中老年人口超過半數的“限界集落”不斷增加。城市中的老人也好不到哪裏去,有的流浪,有的犯罪,更多“孤獨死”。但年輕人加入此隊伍的人數也越來越多,是許多人沒想到的。先前,因愛的缺失,抑或“寬鬆教育”的縱容,他們大多缺乏學習興趣,又容易情緒失控,飲酒、吸煙之外,校園暴力與破壞公物更是屢見不鮮。如此少有禮貌,整天一副誌得意滿的“どや顏”,自難叫人接受。故一旦出了校園,很難立足於社會,一來二去,遂使由來已久的主動“棄世”,翻成現時代的“為世所棄”。
那裏的男性“禦宅族”,性情變得更加孤冷,整天與機器寵物作伴,好不容易從榻榻米上起身出房間,卻去了東京地鐵站,跟渾不相幹的路人開講漫畫,而這漫畫的內容也已經與過往不同,充滿著失敗、狡獪與荒誕;有的人更發展到與任天堂公司Love Plus遊戲中的主人公結婚,牧師主持典禮,本人宣讀誓詞,然後翻出觸摸屏上的新娘,攜手飛去關島蜜月。而女性“禦宅族”則更沉靜如古井,絕望的內心不起一絲波瀾。雖然,因新出動物保護法,貓咖啡館是不能去了,秋葉原的“偽娘咖啡館”也能免則免,但縫紉俱樂部解悶與岩盤浴減壓,仍是其寂寞時的首選。至於新出的“森女”,最是崇尚簡單,懂得行樂,比之關注對麵看過來的男孩,她們更喜歡隨身帶著相機,把美好的路景與時刻記錄下來。
還有,那裏的和尚尼姑,紅塵熱場,搭起建橋,走T台,行貓步,將原本屏息清修的佛堂,易為廉價招引的秀場。一些寺院還為西式婚禮準備好管風琴,殷勤周至,有過於當年的紹圭法師。而紹圭本人,則適時推出《東大IT僧侶修行日記》,一時大賣,風頭猶勝於當年。至於那裏的大相撲,日漸凋零,仍是外人連勝、番夷當道不說,居然還有橫綱打架,大關賭球,發展到後來,更有人吸毒嗑藥,有人接受黑社會資助,而傳統中,這些人原本是根本近不得土俵半步的……
但,你千萬別以為它就此沒落了。在日本人自己,是棒球照打,藝能界照樣笑鬧,東京的街道,依然有世界時尚最重要的地標。所以你看得到,LV和範思哲撤出了銀座,但“快時尚”仍在引領亞洲。然後,它的社會,總體上依然富裕,人們追求生活的品位,壽命越來越長。由享遐齡而重養心,許多人開始回歸傳統,為新一輪的精神修煉,不惜費時耗力,投入巨資。去年,在高鬆市舉辦的“亞太盆栽景石大會”上,一株300年的鬆樹盆栽拍出一億日元;今年,一條青森縣捕獲的黑金槍魚,在築地魚市也開出5649萬日元的最高價。而另一邊,不追求速度,著眼於開放的生活風格和合理的消費結構,一種建設日本版“スロ—シティ”即“慢城”的理念,開始在那裏一點點化為實踐。故BBC的調查,日本的全球形象依然僅次於德國,排名世界前列;其低迷的經濟表現背後所傳達出的轉型與增長模式,依然好過東亞許多國家。用英國《金融時報》的說法是,它消除了現代化即全盤西化的衝動,這正是中國人需要學習的地方。而今年初的《紐約時報》更用數據證明,相對於美國,日本足以被視為榜樣而絕非教訓。要之,它的曆史依然讓全球範圍的人們著迷,它的文化依然散發著獨特的魔力。至於它的流行文化,更是無遠弗屆,從銀幕走入人心底。《黑暗騎士》和《蜘蛛俠3》叫座西方不說,博客文學與手機小說也領先世界。而它具有標幟意義的芥川獎,幾乎同步進入此間年輕人的視界。順便一說,其獲獎者已不再由小女孩一統天下,類似“海峽文學”的古典韻味,正重新贏回讀者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