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地說,“抓著個問題就一通狂批這種事兒簡直就不入流,你信不信我隨便從初中抓個小孩過來都能對中國的教育問題說三道四一番!你是個接受了四年專業培訓的記者,你做到至少得比初中生強點兒!”
李潤野看一眼顧之澤,長長的頭發簾已經把半張臉都擋住了,隻露出一個尖尖的下頷,纖長的脖子已經紅了。看著顧之澤絞緊在一起的手指,李潤野放緩了口氣:
“新聞,是要務實的!喊喊口號,說點兒高大上的話誰都會,上下嘴皮子一碰,說話最不用擔責任。但是,除了這些,你能不能提點兒切實可行的建議出來,解決點兒實際問題!”
“師父,我懂了。”顧之澤攤開兩隻手,看著滿掌心的冷汗說:“大師兄不但犀利,他更務實,在他的眼裏,記者當然應該指出問題分析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能夠對這個社會有所裨益……這,應該算職業生涯第三課吧?”
李潤野把那稿子從顧之澤手裏拿回來,轉手扔進了碎紙機。顧之澤蹭地一下抬起頭,驚異地說:“師父別撕啊!你的批複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李潤野搖搖頭:“不用看了,你完全明白我想說什麼!”
顧之澤看著碎成紙屑的稿子,心裏有些可惜:那上麵有李潤野的批複,自己還沒來得及整理歸納保存,想想之前那些保存下來的,顧之澤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一條精美的鎖鏈,中間缺失了一環。
“師父!”顧之澤微微抬高了嗓門,慢慢綻開一個微笑,“我會努力做一個大師兄那樣的記者!”
李潤野靠在沙發背上,筆直的長腿架著,纖長的指尖交叉著放在膝蓋上,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顧之澤,你做他那樣的人有什麼用?”
顧之澤從李潤野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反複在想李潤野的最後一句話:
“你做他那樣的人有什麼用?”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他記得齊白石有句名言叫做“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他應該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顧之澤”而非第二個“劉明遠”!
李潤野心情複雜地看著顧之澤昂首挺胸地邁出了自己的辦公室,他隱隱地有種危機感。自己向來是個挑剔的人,在感情上尤甚,寧缺毋濫是不二的原則。自從李舸走了,空窗期也很久了,他以為自己的感情早已被耗幹,不會再輕易地為了一個笑容一個眼神而瘋狂,但是顧之澤的出現破壞了這一切,他無可奈何地承認,這小子是如此的合心合意,逐漸地讓他轉不開眼睛。
辛奕,該死的說對了!
從第一天麵試,他就看穿了自己!
他幾乎是惱羞成怒地轉過身去,第一次認真考慮該把顧之澤調去時政部了。
***
馬軒收拾攝影包的時候看到顧之澤,衝他招招手問:“我去拍片子,你去麼?”
顧之澤兩步就蹦過去接過那個大大的攝影包,痛快地點頭。
這兩天展覽館有個大型國際書展,今天是最後一天,還有三個小時閉幕,屆時會有一場小型簽售會,馬軒就是要去拍點兒紀錄片。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還不到五點就全完活兒了,看著天色很好,馬軒索性把相機交給顧之澤,讓他隨意去拍點兒東西,而自己在旁邊指點。臨近閉市,人流逐漸散去,顧之澤遠遠地看到一對兒老夫婦並肩慢慢走著,淡金色的夕陽照在他們雪白的頭發上,映出歲月的色彩。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看著攤位上的書籍,不時停下來交談幾句,顧之澤舉著相機跟在兩人身後劈劈啪啪一陣狂拍,馬軒在旁邊讚許地點點頭:“構圖不錯,光也好!”
顧之澤正得意著,冷不防看到一輛拉書的小推車順著坡道慢慢衝著那個老太太滑下來。
“當心!”他大聲地喊了一句,還沒來及奔過去,那車就剮倒了老人,老太太痛苦地倒在地上扶著腿,半天站不起來。
顧之澤把相機塞給馬軒想要衝過去,可是有人搶在了他的前麵。一個穿著某出版社工作服的年輕人兩步就順著坡道衝了下來,一把把老人扶了起來,攙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怎麼樣,哪裏疼,我送您去醫院看看?”小夥子急切地問。
老人搖搖手不說話,慢慢地把褲管撩了起來,小腿上擦傷了一塊皮,露出鮮紅的血絲,老先生忙不迭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就想擦。
“等等,我給醫務站打電話!”小夥子掏出一個手機開始打電話,沒一會兒就過來兩個穿白大褂的。
“怎麼搞的?”一個大夫輕輕地扶起老人的腿按了按,確定沒有骨折,帶著責備的神情看了一眼小夥子,“你們出版社的車子沒拉刹車吧?”
“不是我們的!”小夥子搖搖頭,“這個車子是剛剛放在這裏的,可能是旁邊那個展位的。”
“真的?”白大褂明顯不信,“那幹嘛放你們門口?”
小夥子到這會兒才發現問題嚴重了,這車子是展會中心租借給各個攤位的,隻扣了押金並沒有登記,如果沒有人承認,自己這個“管理不當”的罪名就洗不清了,老人這傷……
他低頭看了看老人的腿,這會兒淤血已經浮現出來,整個小腿骨青紫一片,老人還杵著自己的腰,顯然是跌倒時受到了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