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惠美總和我抱怨,阿麗總是忙於和一些討厭的陌生人在一起,和他們笑,和他們吃飯,卻總是不和惠美在一起。
“我問她,是誰殺了她,她說了。”
“你說什麼?”阿麗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身體微微發抖起來,我看見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和遊離,我開始相信惠美的話了。
“她說,是你。”當我吐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我感覺無比輕鬆,就像胃不舒服時吐出來一樣。我側著身體,極力護著惠美,不讓阿麗發現。
“你胡說!”阿麗被激怒了,她纖細的手指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像生氣的母狗般朝我緊逼過來,我躲閃不及,被她抓住了肩膀。
“誰告訴你的?是誰向你說謊的?是你媽媽麼?還是別的什麼人?他們在胡說!我不會殺了惠美,她是我女兒,是我女兒啊!”說到最後阿麗好像有些瘋狂,身體卻慢慢變重,順著我的身體滑落下來,聲音也如虛脫了一般,低得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得令人傷感的抽泣聲,像深夜的水滴聲,若有若無。
我有些迷茫了。
我將手伸進口袋,把惠美拿出來,她還是那副表情,看著我。
“真的麼?真的是阿麗殺了你?為什麼我覺得不是呢?”
惠美不回答,她隻是偶爾吐吐舌頭,像是在對我做著鬼臉。我痛苦地將她扔了出去。
“你不是惠美!你是美女蛇,你才是美女蛇!惠美不會對我撒謊,惠美也不會變成蛇!”
我看到惠美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落在地板上,啪的一聲,抽搐了兩下後便不動了。
阿麗抬起頭,帶著淚痕的眼睛圓睜著,看看地板上的惠美,又看著我,像看著一隻怪物,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恐懼。
“那隻是條蛇。”阿麗有些結巴。
“不,那是惠美。”我冷冷地看著阿麗,蹲了下來,捧起阿麗那張漂亮的臉蛋。
“那是蛇,不是惠美,安琪你聽我說。”
“那是惠美!我告訴過你了,惠美死後就變成蛇了,她離不開我,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呢?”我伸出手,掐住了阿麗纖弱細長的脖子。
阿麗說不出話,臉色開始慢慢變成桃紅色,就好像酒精過敏者的皮膚。
“別殺我,我錯了,求你,別殺我。”阿麗斷斷續續地低聲懇求著,她無助地用手掰著我的手指頭。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
我抬起頭,忽然看到阿麗身後的書桌上放著一個書本大小的鏡框。
鏡框裏有三個人。
中間的那個是惠美,穿著漂亮的裙子,紮著羊角辮,很可愛,笑得很開心。
左邊是阿麗,雖然有些憔悴,但是看得出還是非常開心的。
右邊的,右邊的人是誰?
那個女人是誰?是誰?
短短的頭發,黑而濃密的眉毛,額頭平闊,鼻頭圓潤,兩頰有些寬闊,下巴微微上翹,眼神有些彌散,但是卻帶著怪異的笑容,那笑容有一絲呆滯和苦澀,如同木偶劇裏的人物被雕刻出來的虛假的表情。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綠色的園林,兩邊的大人都是蹲著的,各站在一邊扶著惠美,惠美的右手拿著一枝煙花,右邊的陌生女人手上也攥著一枝煙花。
我覺得喉嚨處有什麼東西想要爬出來似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劃過鼻翼落到嘴角上,微涼而發癢。
我看著漸漸無力的阿麗的眼睛,瞳孔之中,正是照片右邊的那個女人的臉。
那是,我的臉。
一刹那間,我仿佛看到掐著的不是阿麗的脖子,而是惠美那脆弱的脖子,她沒有反抗,隻是悲傷地看著我。
我為什麼要殺她?
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在惠美的臉被漲得紫紅的時候,她哆嗦著嘴唇,對我喊道:“我一直把你當媽媽看的。”
我的胸口像被掏空了一般,鬆開了雙手,阿麗倒在了地板上,虛弱地發出嗯嗯的聲音。
這時候母親衝了進來,抱住了我。
“安琪?安琪?你怎麼了?傻孩子,都過去了啊,不要再這樣,是,是阿麗搶走了你丈夫,但都是以前的事了啊,不要再活在過去了,媽媽不想你這樣啊。”母親抱著我大哭,而我卻沒有絲毫反應。
記憶像浴室的水蒸氣,慢慢地將我的眼睛鋪滿,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而虛幻。
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曾經是。雖然因為流產失去了一個女兒,我本打算取名叫她惠美的,但這隻是生活的一個拐彎和插曲。我有個漂亮的閨蜜和愛我的丈夫,但是我沒想到,他們兩個居然在我懷孕的時候走到了一起,甚至還有了孩子。我忍受不了,我怎麼忍受?於是我憤怒了,開著車朝他們撞去,當我醒來後,我丈夫死了,我的腿也沒了。結果我的好朋友兼情敵生下了個漂亮女兒,我總覺得她是我的,於是她就取名叫惠美。
我忽然想起來了,真的想起來了,那天惠美拉著我的手,就在這個房間,隻有我們兩個。
“安琪。”惠美叫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