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洗臉,他則孩子氣地要求將這個唇印一直保留下去,他的舉動讓母親笑個不停。

第二個仍然是個孩子,不過似乎略大了一號,相貌卻沒變,衣物雖然陳舊卻很漂亮,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總共有十七個。

越往下看去,衛遠就越害怕,因為他終於發現,那些靠在牆壁上像洋娃娃似的東西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最後一個正是自己十七歲生日那天穿著校服的樣子,嘴角依舊殘留著笑意,但那笑容在黑暗之中讓人發毛。

衛遠仿佛看著一組幻燈片,一張接著一張,自己慢慢地長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衛遠小心地伸出手,抱起第一個孩子,爬出了地下室。

回到工作室,衛遠長呼了一口氣,他的體力似乎越來越弱,隻是爬了下樓梯,卻讓他氣喘籲籲,衛遠拿起像極了六歲自己樣子的東西跑到客廳。

但是客廳裏站著一個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衛遠發現父親的眼神很陌生,而且他的手裏拿著昨天晚上的那個盒子。

“我本來打算過些日子才告訴你真相。”父親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我幾乎已經知道了,星期六先生(注:星期六先生:《聖經》上說上帝在星期六創造人類,這裏諷刺其為造物者。)。”衛遠咧開嘴嘲笑道。

“我是被逼無奈,你的母親有嚴重的心髒病,她無法承受自己六歲的兒子死亡的消息,當我被告知五歲的你就已經死去的時候,整個人幾乎都崩潰了,在腦子一片空白之中,我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那就是重新製造一個兒子,一個機器人,一個替代的附屬品!所以我立即著手去做,我以公司研發新機器的名義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財力,一方麵還要瞞著你母親說帶你去國外學習。”父親的喉頭一下下滾動著,聲音有點哽塞。

衛遠沉默了,他將手裏的那個東西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終於,我的第一個作品誕生了,盡管還很拙劣,但它奇跡般地騙過了你的母親,看著你母親的笑容,我有了莫大的勇氣和動力,所以我做了第二個,第三個,每年一個,在生日過後我就停止供給能源,切斷了行動回路,我必須一年一年地搬家,好讓人接受一個孩子巨大的成長變化,讓這一切變得理所應當。我一個人保守著這個巨大的秘密,一個人承擔喪子的痛苦,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我知道你母親是笑著離去的。我不敢對你有任何的感情投入,理智告訴我你不是我兒子,我通過計算機模擬出你長大的樣子,一年一年地忙著製作新的你。”衛遠望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男人,不知道是否該稱呼他為父親。

如果創造者就是父親的話,或許這個稱謂是合適的。

“為什麼我會有以前的記憶?我不是去年才創造出來的麼?”衛遠問。

“每年的記憶芯片我沒有更換,所有十幾年來的生活片段都完好地儲存在你的芯片裏。”

“我是最後一個吧,她也死了,我的生存價值就不存在了,對麼?”衛遠冷冷地問道。

父親沒有回答,而是緩緩地掏出了盒子。衛遠驚訝地發現他流出了眼淚。

是的,眼淚,衛遠開始嘲笑自己的思維線路實在太遲鈍,居然沒有意識到哪裏有人在母親逝世後流不出一滴眼淚的荒謬。

“我的製作越來越好越來越完善,我發現自己已經癡迷於機器人的製作了,那種創造的筷感開始侵蝕著我,同時我也越來越恐懼,因為我的作品越來越接近真實的人類,所以我矛盾地一邊在世人麵前反對機器人的研發進程,一邊暗地裏製造一個又一個類人機器人。當我最愛的妻子去世後,我發現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曾經我認為你是最完美的,我製作的自我改善係統讓你如同動物進化般的日漸完善,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你不是人類。可是當我在葬禮上看到你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即便是製作再完美的機器人,他也無法理解人的感情。你沒有眼淚,你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兒子,所以,我想結束這一切。”衛遠的父親手裏拿著遙控器,可是身體卻不停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