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這一處罰下來,雖不嚴苛,卻像兩個耳光直愣愣地打在了她的臉上,叫她在眾人麵前顏麵盡失。然而玄燁後來的態度卻極為微妙。三四天後,旨意下來,竟然給了其其格一旨貴人的冊文,又賜號“宣”。隻是其其格的身份特殊,若說貴人的身份原先又有些配不上她,隻是眼前她衝撞佟妃在先,不得罰又得名號,已經是恩典,比起剛進宮來什麼名分也沒有確實是強了百倍的。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在後麵,玄燁忽然開了景仁宮的門,令其其格搬進去,隻以貴人的身份便做了一宮的住位,一時後宮大驚,都道其其格命好,身在那樣的人家,鬼魅魍魎般的謠言不知是怎麼就起了,說是日後便是要封後也說不定的。平貴人更是不免有些吃味,在佟妃那裏不住地撩撥,為佟妃抱不平,又去溫貴妃那裏傳話,整個後宮之中倒是屬她最熱鬧,隻是佟妃仍是一派和氣,笑笑並不多言,似乎也沒有過多的擔心。

永和宮。

一縷青煙嫋嫋,殿中安靜得隻聽到紅泥小爐中泉水咕咕煮開的聲音。海棠提起執壺,將泉水注入青瓷之中清洗,依著次序灸茶、碾羅、烘盞、候湯、擊拂、烹試,依次七次,才將茶湯奉給寧德和福凝二人。

福凝微微抿了抿,便把茶盞放下:“姐姐還真是料事如神,如今那一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該悔得腸子都青了吧,她都那樣的身子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寧德臉上淡淡地不見喜怒,她倒是極用心地品著茶,一直到餘韻盡了才開口:“你錯了。別看著其其格表麵風光,其實她才是可憐人。”寧德回過頭望著福凝道:“你知道景仁宮為什麼空了那麼久都不敢有人搬進去住麼?”

孝恭仁皇後236

福凝有些疑惑:“知道啊,原先那是慈和太後的宮寢,皇上就是在那裏出身的,便是衝著皇上的關係景仁宮地位才在東西六宮之中尤為特殊,因此到現在還沒有哪一宮的主子能有這樣大的能耐敢住到景仁宮裏去。”

寧德又問道:“那現在景仁宮裏除了其其格住著,還有誰住著呢?”

福凝一下子怔住了:“沒有……人。”

寧德的目光緩緩掃過福凝:“不錯,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非但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偌大的景仁宮今後就隻有她一個人住著。”

寧德收回她的眼光,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再看著,皇上對其其格怎麼樣?”

福凝想了想,謹慎地說道:“皇上待格格很客氣。”

寧德點了點頭,悵然道:“就隻是客氣而已,連情[yù]都沒有。”

福凝不明白:“那皇上為什麼還要賜她名分,還要讓她搬出去住?”

然而這一次寧德卻連回答都不再給福凝了。她心裏隱隱有著一個模糊的答案,卻是一個連自己也吃不準的答案:皇上是在跟自己較勁麼?她害怕地問自己,難道自己在皇上的心中真有那麼重要麼,竟然要以犧牲其其格一生的幸福來和自己打賭,賭她肯不肯向玄燁認輸。他明明就是逼著自己認錯,逼著自己向他低頭。不須明說,寧德已經明白,讓其其格從永和宮裏搬走,便是又一擊耳光打在她臉上,等於玄燁也認為了是她在教壞其其格。可惜,她早就不是一個月前的那個她了。麵子上的東西便如同那些個虛名,她是德妃,她是烏雅氏寧德,她是康熙的後妃,可是拋去那些名號,她還是她麼?若沒有這些稱呼自己難道就不是自己了麼?所以她一點也不介意,隻是淡然地微笑,放開了,一切都隻如過眼雲煙一般不真切。

十年前的自己尚肯為了那一分冤屈去委曲求全,隻為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是識大體的,她是解語花,她從來不讓人擔心。十年後的她卻看終於看透了這一分情,厭倦了,麻木了,不想再卷入滾滾紅塵了。玄燁還以為她仍在和自己鬧變扭,執著於誰對誰錯。然而寧德卻早就已經放下了。

孝恭仁皇後237

暢春園,雲涯館。

自暢春園落成之後,玄燁每年倒有有一半的時間在園子裏度過。原本與玄燁鬧翻之後,寧德並沒有奢望著能跟著眾人過來,隻是不知怎麼搞的,自己竟然被溫貴妃安排到名單上也跟著玄燁住到了暢春園裏來。好在她原先便在暢春園裏住過些日子。以前住的雲涯館就在二宮門後麵,又與玄燁常住的清溪書屋隔的極遠,彼此見了倒也不必尷尬,連屋裏的擺設度用也一應齊全。

,“主子。”琉璃過來問道,“外頭的春色不錯,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是憋在屋子裏對身子也不好。”

寧德側過身子,眼底像是古井裏的水不起波瀾,她想了想終於微微點了一下頭:“好吧,便去瑞景軒裏坐坐。正好把佟妹妹上次是想學的《毛詩》帶上。”佟妹妹,便是佟佳氏皇貴妃的妹妹,自從封了貴人之後,卻並不如何得佟妃疼愛,玄燁事多,又哪裏還能顧得上有這麼一個表妹。倒是寧德憐她單薄,時常照顧,因此佟佳氏琬瑜便常來和寧德走動,一來一去待她竟如親姐姐般敬愛。而自從被其其格氣得吐血之後,佟妃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也顧不得事。一向在幫她協理後宮的惠,德兩妃又因明珠之事被牽連,亦不能理事,玄燁便讓溫貴妃海瀾珊來暫代佟妃之責,將後宮之中大小事由都交給了她。因此這一次來暢春園小住,海瀾珊以“舟車勞頓,佟妃之病宜為靜養”之說將佟皇貴妃留在紫禁城裏,自己則帶著後宮眾人都進了暢春園,連佟佳氏琬瑜也托了她之福,住進了瑞景軒裏。反倒是佟妃一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後宮之中,獨剩寥寥幾個實在是不能上路的宮妃陪著她。如今佟妃在宮中也不知作何感想,以往處處將溫貴妃壓了一頭,誰知一轉眼,隻是病著,人間便已是兩重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