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斯人敢獨言!沒人敢說,範純仁敢!他是隻平衡尺,在元祐時他阻止遠貶蔡確、現在他反對永廢呂大防。
範純仁寫了份奏章,懇請宋哲宗為呂大防等人留一線生機,為官場留一線回旋餘地…
留一線餘地…章惇很無語,本不想動你,你竟主動申請找抽!範君子,這是政治場,不是善堂!你定要往裏擠,那麼沒辦法了!貶範純仁到隨州,全家一起去,即日啟程!
他終於到長江邊,和呂大防他們紮堆去了。消息傳來,一片悲哀,範家親友都搖頭歎息,範純仁本人卻很平淡…一直沉默明哲保身,這樣就算躲過了政治風暴,他就會高興嗎?會像普通人那樣慶幸嗎?很顯然他會自責,範家從來都是憂國憂民憂天下、心安樂才能身安樂的人,如想保平安,光是範仲淹的光環就足夠他們當官享福…
那就走吧!範純仁在之後三四年時光裏平靜品嚐著自釀的苦果,一路南貶,陳州並不是終點站,在那之後還有永州,一路上不僅要乘車,更要坐船…
某天範家坐船在橘洲附近跋涉,突然間風浪大作,船眼看就要翻了,好容易到淺水處,全家濕淋淋上岸。其中範純仁背著自己妻子,一步步走了上去。他周圍是一片罵聲,妻子兒女們異口同聲痛罵章惇,其中以範夫人罵得最經典最有身份,8個字——“枉陷正人,使我至此”老太太說章惇陷害範純仁這位正人君子,連累她飽受江湖之苦!
看著像沒罵錯,可範純仁的回答讓他家人很不解,讓後來讀史的人也不解。他說“船破,也是章惇的錯嗎”
範純仁你搞什麼?這當然是章惇的錯!沒他,範家老小怎會跑到長江裏玩漂流?你範純仁為什麼不生氣呢?就算不想報複,也沒必要替敵人解釋吧?
這樣想就都錯了!沒理解到範純仁的心理。像他妻子所說的“枉陷正人”,拋開新黨舊黨誰正誰邪,退一萬步說。真就是陷害了正經人,又能怎樣?正人就不是人嗎?就有豁免權嗎?這才是問題根本處!在宋朝士大夫階層心裏,正人君子是有特權的!隻要自己是正人了,就能決定別人命運。往死裏打壓對手!至於自己,永遠是安枕無憂,容不得別人碰一手指頭的!多麼可笑!君子之風在於包容,什麼時候是殺人利器了?
在範純仁心裏,保持君子之風,正義理念,隻是自己個人操守問題,並不是自己的什麼免罪金牌!無論進還是退,他為的都隻是自己的心安…
在永州的幾年裏,是範純仁綻放心靈光芒的日子。世人見過太多走在陽光下的聖人,這時的他像是朵黑暗中的蓮花,盡管沒人看見,仍高潔清華…
做到這點很難,首先要耐得住寂寞。在宋朝。貶謫不意味著絕望,尤其範純仁這種頂級高官加頂級名士的人。這類人走到哪都是社會中心,如劉摯、劉安世、梁燾、蘇軾,無論官場還是民間,都有著巨大能量。可範純仁主動放棄了這些。為安靜,他沒住官署、沒買房,而是住進了寺廟。每天晨鍾暮鼓。過著修行人的生活。
在這種生活裏,也免不了爭吵矛盾。某一次範家小孩子在廟裏玩,犯了點小錯。他們都是詩書傳家的子弟,從小靈牙利齒,知識麵很廣,限於年齡。還不知收斂,隨便說了幾個笑話,把和尚惹火了。和尚們大怒,把這些落難的高幹衙內們一通臭罵,捎帶著也沒放過範純仁。言語間非常冒犯…範家人火了,拋開範純仁的地位,他至少是範家此時尊長,當著人家子弟罵長輩,這在什麼時代都是巨大挑釁!
衝突不可避免,和尚眼看著倒黴,範純仁就算再衰,也輪不到幾個禿驢欺負!什麼追回度碟、沒收廟產了,都是一句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