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王熙鳳從趙姨娘這裏出來回自己房,才到門前,就見裕兒迎了出來,笑道:“奶奶。二爺回來了,一進屋見奶奶不在,就問奶奶怎麼了,又問奶奶去哪裏了,我回說,奶奶一醒就去給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去請安了,二爺才安心。”王熙鳳耳中聽著裕兒說話,不由自主就放慢了腳步。
賈璉在外頭辦事回來,倒是先來瞧王熙鳳,進得房來見床榻上無人,自然要問,聽得是去給老太太,大太太,太太請安了,也就放了心,隻叫順兒過來服侍他脫了外頭大衣裳,又脫了鞋,半靠在床榻上,一雙桃花眼兒覷著順兒走去倒茶,口中笑道:“你們奶奶偏心,來去隻帶著平兒。”
順兒倒了瓜片來,擱在賈璉手邊,笑道:“要是我們也去了,二爺回來誰伺候呢?”賈璉看著順兒指上染著蔻丹,稱得她一隻玉手格外秀美,就說:“你指甲上顏色好看,你們奶奶倒是不轄製你們塗這些。”順兒正要答話,就聽得豐兒一聲咳嗽,忙道:“我們奶奶她一心隻在伺候老太太,兩個太太,還有二爺上,哪裏會管這些事。”說了豎起黑漆描金托盤退在了一邊兒。賈璉還要再說,就聽得外頭裕兒叫奶奶,知道是鳳姐回來了,也就拋開了順兒,自己趿了鞋迎到房門前,一手打起簾子,麵上就帶了笑,口中道:“奶奶回來了?”
王熙鳳一腳踏進房門,劈麵兒就瞅見了賈璉,身上隻穿著件半舊的藍底雲紋直身,腰間隻鬆鬆係絲絛,格外襯得麵如傅粉,眼帶桃花,正笑吟吟瞅著自己。這樣殷勤的情形可是多久沒見著了,王熙鳳眼不由抬了抬手去抹發鬢,才道:“不知道二爺回來了,未曾遠迎,二爺可別見怪。”說了,半抬起頭對著賈璉一笑。
平兒等人過來服侍著王熙鳳,換上摘去珠翠,拆了百合髻,鬆鬆挽了個懶梳妝,脫了外頭的洋紅縷金大袖雲緞長襖,換上綠地粉花交領短襖,下係素裙,賈璉就靠在床上賞鑒,隻覺得鳳姐這一病起來,人瘦了些,反倒顯得體態風流瀟灑,這一笑,柳眉帶俏,鳳眼含嬌,比之從前隻覺更美貌些,心中喜歡,拉了鳳姐的手,帶了她回榻邊,夫婦倆分上下坐了。賈璉這才道:“我聽你的丫頭子們說,你一起來就給老太太,大太太,太太請安去了,不愧是大家子出身的,果然是又恭謹又周到。”
王熙鳳正想著自己從前凡事爭強好勝,處處要轄製賈璉,反倒過猶不及。賈璉後來放在心上的尤二姐同平兒,哪一個不是奉承著他的?如今重生,既然已是他的妻室,若是不想再重蹈覆轍,倒是要從長計較才好,所謂,柔能克剛。所以聽得賈璉說話,也就歎息一聲,向著賈璉道:“二爺。我剛才去給太太請安,不想二老爺房裏的趙姨娘身上不好,偏珠大嫂子也有了,不能勞碌,太太要照應寶兄弟分不開身,便叫我走一趟。二爺,你也是知道我的,我隻會嘴上說罷了,也沒經過什麼事兒,到了趙姨娘那裏,看她臉都白了,不免就沒了主意,隻好再討太太示下。別的也沒什麼,我隻愧不能為太太分憂。二爺要是見了太太,千萬替我分說分說,隻說我年輕,沒經過事,膽子又小,還求太太日後多教導我。”說了就輕輕歎息一回,又拿著眼睛飛快覷了賈璉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賈璉看著王熙鳳這般情態,倒是覺得她可憐可愛,不免心軟,就道:“太太是你姑母,自然疼你的,哪裏會計較這個。”王熙鳳心中暗曬:王夫人這人素來麵慈心惡,說是疼我,不過是我肯替她出力罷了,待寶玉娶了寶釵之後,哪裏理過我死活。什麼姑母侄女,都是哄人的。這樣想著,卻是把眉頭略略皺了:“話雖是這樣,太太頭一回叫我辦事,我卻不能讓她安心,終究有愧。”賈璉聽了,也就立起身來,走在王熙鳳身邊,攬了她的肩膀,細聲安慰幾句,也就到了用飯的時候,廚房裏已把兩人的份例菜送了來,平兒帶著豐兒,順兒,裕兒幾個布了菜,就請賈璉王熙鳳兩個用飯。
王熙鳳走到桌前,看有酒,就笑說:“二爺,我病才好,怕是禁不住酒力。鄭姑娘,傅姑娘不拘哪一個都是服侍你的老人了,我想著,你就挪一挪尊步往她們屋裏去,讓她們陪你喝些罷。”從前賈璉要去鄭雪娥同傅綠雲那裏,打了多少饑荒都不中用,賈璉雖愛王熙鳳美貌,到底心中不足。今兒見王熙鳳推著他走乍喜還疑,過來拉著王熙鳳,往她額頭一探,倒是沒做燒。王熙鳳見賈璉這樣,笑啐道:“好沒正經。莫非你還真當我那等嫉妒不容人的?從前我是初來乍到,不知道她們兩個根底,怕她們狐媚魘道的,鬧出笑話來,不是我們這等人家的體統,如今看著她們也穩重懂規矩,我自然不能攔你往她們那裏去。我雖不識幾個字,女子須有不妒之德這還是知道的。便是不知道,瞅著大太太,太太那樣賢良的榜樣在,我隻看著也能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