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委蛇(1 / 2)

王熙鳳聽著王夫人話裏話外隻要她從嚴的意思,嘴角邊勾起淺笑來,答道:“太太說的是。想我們家上下多少口人,難免就有心黑,手腳不幹淨的,原也該殺雞儆猴。隻是我看著那個溫婆子哭得可憐,又想太太從來是個慈善人,要是知道她知錯了,想也不能忍心就叫他們一家子骨肉不齊全的,所以大著膽子寬放了回。太太即怪,我就去改了就是。”王夫人隻當著王熙鳳到底年輕,一時心軟也是有的,自己一說她也就明白了,隻是當家立事哪有朝令夕改的,這樣做了,日後隻怕不能服人,聽了王熙鳳這話,忙道:“阿彌陀佛,傻孩子,哪裏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你自己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王熙鳳料著王夫人必然要說這回就算了的話,又聽她讓自己細想去,就做個思想的樣子,過得一會,臉上也就一笑道:“是,太太提點了,我也就明白了些,想來要是我這裏一時一個主意,下頭的人就不知該照著哪個主意行去,太太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夫人就笑道:“你父親常在我跟前誇你,果然不差,是個聰明孩子,你自己就能想明白。”王熙鳳便道:“多虧了太太的耳提麵命,不然我哪裏能知道這些了。太太好心教了我許多,我日後必不敢叫太太失望。”王熙鳳是說著自己從前叫王夫人白利用了一場,如今都想明白了的話,王夫人哪裏想到這樣死而複生的事就在身邊,隻當著王熙鳳這個年輕侄女兒是真肯聽從自己訓教,臉上的笑容也格外慈和,拉了她坐,又問她:“我聽著你自打病了起身,倒是不攔著璉兒去那鄭氏傅氏兩個那裏了,可有這事?阿彌陀佛,你即能這樣賢良,我也放心。”

王熙鳳歎息了一聲,轉眸看著王夫人:“我若是不容人,人說我嫉妒也就罷了,可偏生太太是我嫡親的姑母,又在一個家裏,我要是不放二爺去那兩個屋裏人處,教人背後說是太太沒教導好我,我就有罪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就懷疑起來,第一個疑的便是邢夫人。王夫人想來,賈赦身為長子卻住在了榮國府外,邢夫人素來麵冷嘴刁,心眼兒又小,她豈能甘心。鳳哥兒是她媳婦,她自能在鳳哥兒跟前說嘴,鳳哥兒自是不能反駁她的。想在這裏,臉上就有些沉,倒是不問王熙鳳詳細,隻道:“我的兒,你即肯替我想到這層,可見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我統共就你大妹妹一個女兒,你珠大嫂子也孝順,到底是隔著一層。眼看著你大妹妹過幾日就要入宮應選了,還有你在我身邊,我也算是個有福的。”王熙鳳便笑說:“太太可別這麼說,珠大哥這麼年輕就是個秀才,寶兄弟生得又是這樣惹人愛的,太太的福氣在後頭呢。”王夫人叫王熙鳳這些話說的滿心歡喜,倒是把對邢夫人的怨氣丟開了一些,又同王熙鳳說了些話,也就放了她回去,又因王熙鳳這些話,倒是把因王熙鳳沒順著她意思辦事的不滿消弭了些,隻以為王熙鳳到底年輕麵嫩,慢慢教導就是了。

四日後,朝廷就下了聖旨,隻說皇帝即位數年,宮中空虛已久,今奉聖母皇太後懿旨,凡朝中三品以上文武官員之女,年十五以上十八以下,皆在應選之列。旨意下到賈府之際,賈府中的下人們無不歡欣,隻說初一生的大小姐果然不凡,這就要進宮做貴人去了。王夫人心中雖也巴望著榮華富貴,隻是一想女兒這一去以後見麵就難,不免又有些悲容。賈元春臉上倒是一些兒異色也沒有,依舊在賈母,王夫人跟前伺候,隻是回了自己屋子,臉上就少了些笑容。

秦可卿同賈元春年紀相仿,所住的鬆間閣離著元春的屋子又近,日日相見的,難免就有些情分在,平日裏也時常走動一回。此時秦可卿也聽得了賈元春應選秀女之事,又看賈元春少了歡容,到底年輕,掌不住神,臉上流露出些許惋惜的神色來。她過榮國府時尤氏給了她的丫頭秀兒見了她這樣,隻當著她不舍得賈元春去,待回了鬆間閣就勸說道:“姑娘,這是好事呀,看著這裏大姑娘的人品樣貌,都是極出挑的,這一去自然有好前程呢,大姑娘是舍不得父母兄弟,姑娘你怎麼也不喜歡呢?”秦可卿看了眼秀兒,就是一歎,道:“你隻知道皇宮裏一片錦繡,進去了為妃做嬪的,有大體麵,卻不知道進得去的,不是叫人踩在腳下就是想盡了法子把人踩在腳下,再不得安生,一口氣也泄不得。若是再得個一兒半女,那更是。”秦可卿忽然就住了口,悠悠歎了口氣。秀兒聽了這番說話,隻覺可笑,回過頭來學與了榮國府裏安排了與秦可卿的一個婆子知道,隻說秦姑娘是個傻的。

那婆子也是認作秦可卿嫉妒元春,覷個空兒就告訴了元春跟前得用的大丫頭抱琴,抱琴是個有些見識的,聽了就覺得有些詫異,轉而去告訴了元春。元春也深為納罕,隻道:“那秦氏不過是營膳司郎中之女,平日裏也罕言訥行,我隻當著她小家子出身,在我們家不免拘謹,不想竟有這番見識,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心智倒深為可敬。”倒是深為讚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