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同王熙鳳的話說了沒幾日,宮中消息就傳了下來,隻說中宮娘娘喜愛賈氏元春的賢德才學,特向太後請旨,討了去做身邊的女史。皇後身邊的女史,掌管有關皇後禮儀等事,又有輔助皇後治理後宮之責,也算得女官裏上等的品軼了,隻是傳在王夫人耳中,不免難辯滋味。雖覺得皇後膝蓋下有著太子並兩三個皇子,小心靠著皇後自然不能吃著虧去,隻是自此青春如水,皆付諸東流水去了。王夫人想到這裏,心裏就委屈起來。
也是趙姨娘不懂事,自她生賈環時傷了元氣,身子一直不大好,淅淅瀝瀝的下紅了月餘才止住,請了郎中來瞧,隻說是傷了根本,須得好生靜養,不然怕是再難受孕。趙姨娘得了這話,又恨她生育時王夫人借機拖延險些害了她性命,所以就隻推身上不好,來王夫人房裏立規矩也是三天一來兩日一往的。因前些日子因府裏有王夫人刻薄趙姨娘的傳言,王夫人也不好拿趙姨娘怎麼著,這回元春留在宮裏做女官的旨意一下,又看那周姨娘倒是日日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來房裏立規矩,隻不見趙姨娘人影。兩重不快湊在一起,王夫人哪裏還能忍得住,也就發作了,隻向著王熙鳳道:“你瞧瞧,我平日裏不理論,越發的上臉了,這都幾日沒見麵兒了?莫非是她不是生了孩子倒是擒了反叛,拿了逆賊來的?”
王熙鳳聽著王夫人話裏意思便是惱了趙姨娘,知道自己要是接了話,下頭就該是王夫人話裏話外趕著自己替她出頭做惡人去,心上冷笑,佯裝著想了一想,就道:“正是太太說的,趙姨娘也太沒規矩了,太太已經算是很慈和了,換了別個不寬厚的大奶奶大夫人的,見房裏的姨娘這樣,早發作了,哪裏還容她這樣。”若是邢夫人,王熙鳳這樣的話,她自是接下去,將那趙姨娘再痛罵一番或是叫了來訓斥一回。可王夫人素來是以寬和禦下,叫王熙鳳這話一堵,下頭的話竟是出不了口,若是再訓斥趙姨娘,便是能叫王熙鳳替她走一回,也豈不是成了王熙鳳口裏借機發作的那等嫉妒人,這正是她萬不願叫人說的。隻得勉強道:“論起來她雖是無禮,也是給老爺生了一兒一女,也有功勞,隻瞧在這倆孩子份上,我也不能同她很計較了。但凡看得過去的,便由著她去吧,我跟前也不是沒人伺候。”
王熙鳳聽著王夫人這番不甘不願,十分違心的話,臉上就笑了,又為著王夫人不疑她,故意道:“太太雖然慈善,隻是趙姨娘也太不像話,這回太太不訓教幾句,她豈不是更猖狂了。”王夫人就歎道:“我的兒,我知道你是一心向我,隻是你到底年輕,不知道分寸,你方才那些話若是聽在那些氣量小些的人耳中,便是火上澆油,她要發作了,人就說是你挑唆的,你豈不是做了惡人去?以後快別說這樣的話了。”王熙鳳臉上笑著滿口答應了,又陪著王夫人說了些話,看著王夫人臉上有了些倦容,這才告辭退了出來,一路就回去了,回到房中,鄭雪娥,傅綠雲兩個忙來接了,隨著平兒等人一起服侍這王熙鳳換了家常衣裳,又倒了熱茶來給,王熙鳳坐了正喝,外頭腳步響,門簾子一跳,賈璉就走了進來。
賈璉也得了信,知道元春叫皇後留在了身邊坐女史,雖不是為妃做嬪,倒也有些權柄,倒是方侍郎家的女孩子倒是落了選,就想起前幾日的自己說,方侍郎家的大少爺誇耀他們家二姑娘模樣兒有前程時,王熙鳳說的,就說了抬舉誰不抬舉誰的,還輪不著一個太監說話等語,心上就詫異起來,這一回看著王熙鳳梳著懶梳妝,插著金釵,鬢邊壓了一排翠鈿壓發,愈發顯得發黑而膚白,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喝茶,看得賈璉十分心愛,過來在王熙鳳身邊坐了,伸個手將王熙鳳耳上的明璫輕輕一彈,笑道:“奶奶真是女諸葛。
”
王熙鳳笑道:“二爺誇得我好愧。”賈璉道:“奶奶料事如神,怎麼叫我不服呢?”說著就把方侍郎家女孩子的事笑著說了回。王熙鳳聽了,就道:“這有什麼,二爺請想,這回選秀,三品以上人家的閨女都在,哪裏就能叫一個侍郎的女兒折騰了去。”說了就抿嘴一笑。賈璉就笑道:“話雖如此,你一閨閣女子能有此見識,看來從前是我錯看了你。”王熙鳳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就聽得外頭有個婦人的聲音道:“平兒,二奶奶歇了沒有,二爺可在家?”卻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鳳忙把賈璉推開了些,自己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屋子中間,略高了聲道:“周姐姐,是太太有什麼吩咐嗎?”
周瑞家的在外頭聽見王熙鳳聲音,就走在窗前笑道:“倒是沒什麼,不過是大奶奶身上忽然不舒服,像是發動了,太太已經過去瞧了,二奶奶要是沒歇下,也過去瞧一眼吧。”王熙鳳聽了這話,忙道:“多謝周姐姐了。”說了就在梳妝鏡前照了照,雖是一身家常衣裳,好在見的不是外客,也沒什麼緊要,又在妝奩裏取了一隻金鐲子在手上,就要出門,臨到門前又站下了,回身向著賈璉道:“我這一去還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今兒請二爺往鄭氏處安歇吧。”說了不待賈璉答應,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