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王夫人本心,自是深厭趙姨娘。從前她產育寶玉之時,趙姨娘仗著自己生得妖嬈覷著空兒便勾搭上賈政,有了探春,隻得把她開了臉,抬舉做了姨娘,終究成了心頭的一根刺。要是趙姨娘以後安分也就罷了,偏趙姨娘整日在眼前做個妖精樣兒的晃蕩,王夫人素來端方正大,哪裏能容下這樣的人,無奈是做慣賢良樣子的,趙姨娘大規矩上也沒甚錯處好叫她挑的,隻得忍耐。不想這回趙姨娘更是挑唆著賈政來為難寶玉,王夫人若能咽下這口氣來,也枉做了二十來年當家主母,隻是礙著賈母賈政兩個,若是自己去發作了趙姨娘,隻怕叫賈母同賈政母子以為她心胸狹小,倒把從前的好處都勾到了,不得隻好尋個人來替她出這個頭罷了。
王夫人細細想了去,不由哀歎命運不濟,長媳李紈本就是個木訥的性子,自賈珠死後更如槁木枯井一般,女兒元春也進了宮做了女史,如今眼前可用的人,除了她的嫡親侄女王熙鳳,還有哪個。想在這裏,王夫人點手叫了燕絲來,隻向她道:“你去瞧瞧你們璉二奶奶做什麼呢,她要是得空,你就同她我頭疼得厲害,不用旁的話,也不用是我叫你去的。”
燕絲也是跟了王夫人好些年的,如何不知道王夫人的心意,答應了一聲,一路出來就到了賈璉同王熙鳳的住處。才繞過影壁,就見一個女子發髻梳得高高的,描摹得長眉入鬢,麵皮白淨上微微有幾粒麻子,二十來歲年紀,身量兒嬌小,身上穿著秋香色四季團花喜相逢對襟衫兒,下係著鴨卵青的裙子,正在房前同王熙鳳的陪嫁丫鬟平兒話。平兒眼尖,先看的燕絲,因王夫人幾次籠絡她,平兒心裏有些忐忑,怕這回又是來尋自己要問小姐的事的,就過來笑道:“燕絲姐姐怎麼過來了,是太太有事找我們奶奶嗎?”
燕絲倒是沒先搭理平兒,把那女子仔細看了幾眼,想了想才笑道:“原來是綠雲啊,這一裝扮,還真是個美人兒,一下竟是沒認出。”傅綠雲從前也是賈府裏頭的家生子,同王夫人跟前的碧草,燕絲正是一批兒長大的,賈府的規矩,公子成年前,總要擱兩個房裏人在跟前,因著傅綠雲生得有顏色,倒是挑了上去,隻是論著名分卻還是丫頭,不過有些體麵罷了。隻是傅綠雲的心大,自以為以後總有個姨娘當當,也算得半個主子了,不免對從前的姐妹們疏遠了。她們二人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哪裏就會認不出,不過是燕絲瞧不上傅綠雲,故意話酸她罷了。
傅綠雲聽了燕絲這幾句,如何不明白意思,臉上就有些笑不出,扯了嘴角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燕絲姐姐。燕絲姐姐在太太跟前當著體麵差事,自然眼裏瞧不上我們這些人了。”燕絲就道:“綠雲姐姐這話可不對,你日後怕是要做姨娘的,我們這些做丫頭的哪裏好和你比。”
平兒聽著傅綠雲同燕絲聲口不對,眼看就要破口,忙過來向著傅綠雲道:“傅姑娘,你不是要回屋嗎?”了就拉著燕絲走。燕絲是王夫人差了來請王熙鳳的,見平兒打岔,也就順水推舟丟開了手去,笑道:“二奶奶在屋嗎?”平兒就把嘴往屋裏一努,笑道:“在呢,不知道二奶奶怎麼想的,像是家裏沒針線上的人一樣,是要給老祖宗,太太,二太太做鞋子呢,這回子正看著順兒她們描花樣呢,”
卻賈政同王夫人鬧到連賈母都驚動了的的地步,王熙鳳就住在榮禧堂左近,又怎麼能不知道,且期間經過王熙鳳早使豐兒悄悄打聽明白了。王熙鳳得了連賈母為著賈政訓王夫人母子動了大氣的消息,便有意要討賈母喜歡,叫人翻了花樣子出來,要做繡鞋與賈母。又想著在榮國府,王夫人也隻得自己一個“自家人”了,受了這番“委屈”,隻怕要來找自己過去話的,為著不顯得是特特隻討好賈母一個的,又為著體現她的“孝心”,好叫王夫人不疑心自己,王熙鳳索性連著邢夫人同王夫人兩個的鞋樣子,一樣吩咐順兒仔細描了來。
王熙鳳在裏頭正看著順兒描鬆鶴延年圖,果然聽得房外有話聲,聽聲氣,仿佛就是王夫人房裏的丫鬟,就把窗欞推開了些,從窗口瞧了出去,果然便是燕絲。王熙鳳嘴角就笑了笑,吩咐了順兒等繼續描花樣子,自己走了出來,就在房門前立定了,正對上平兒引著燕絲進來,王熙鳳做個驚異的神色,笑道:“燕絲姐姐今兒怎麼有空來了,快裏頭請。”
燕絲一見王熙鳳出來,忙過來就要行禮,叫王熙鳳一把扶住了,道:“姐姐在太太跟前服侍的,我怎麼好受你的頭呢。”燕絲就歎息道:“二奶奶這話,做婢子的當不起。二奶奶。我是瞞著我們太太來的。二奶奶既然同我們太太是親姑侄,我顧不得什麼了。今兒不知道我們老爺哪裏聽來的話,我們寶二爺胡鬧,老爺生氣得不行,同我們太太廝鬧了回。可憐我們太太為著這個家操碎了多少心,還得了一身不是,老爺走後,可是哭了好一會,這會子頭疼得厲害。二奶奶就看著同我們太太姑侄一場,走去勸勸我們太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