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因聽得寶玉叫賈政打得頭臉都是傷,一時情急,就從三屏風式束腰配鼓腿彭牙酸枝羅漢床上跌了下來,把額角都跌破了,流了許多血來。恰好其時她正吩咐王熙鳳如何發放下人的月例,還是王熙鳳著人把她扶了起來,送在床上,一麵命人去請太醫,又著人知會了賈母同賈政知道,自己就充個孝順的樣兒在王夫人跟前服侍。
王夫人雖跌得昏昏沉沉,連自己如何跌的都不曉得,卻是母子連心,心上隻掛著寶玉,,隻是人去賈母那裏探視寶玉。王熙鳳就勸道:“太太,寶兄弟在老祖宗那裏呢,太太自己都這樣了,還要著急慌忙地要去探視,豈不是不放心老祖宗?太太且安心呢,老祖宗愛寶玉愛得什麼似的,李嬤嬤也在那裏,自然能照應好寶兄弟的。”王夫人聽了這幾句,又是頭疼的慌,這才罷了。
少頃,太醫也到了,原是來慣的王太醫。雖有男女之礙,一來是醫生同病人,二來又是傷在頭上,也不得了,就沒把簾子放下來,由著王太醫徑直到了王夫人床前替她診治。隻是王熙鳳是年輕媳婦,不得隻好退在別室稍待。一會子賈母扶著丫鬟也到了,王熙鳳立時就過去在金鈴手上接了賈母過去,輕聲道:“老祖宗,原不該驚動老祖宗,隻是我想太太傷在了頭上,事情可大可小,隻好知會老祖宗一聲。”
賈母就把王熙鳳的手拍了幾拍,道:“好孩子,你太太自嫁來了我們家,這二十來年小心謹慎,今兒跌成這樣,我這心裏怎麼能放得下心呢,你來告訴我,這就很好。”王熙鳳笑了下,就扶著賈母在榻上坐了,自己就立在一旁服侍。賈母這裏才到沒多久,賈政也到了,去,賈母見了他,自是想起他把寶玉抽打了一頓,又連累著王夫人跌成這樣,好歹還未知,不由發怒,就把賈政訓了回,還是王熙鳳勸了,這才罷了。
賈政從地上起來,恭恭敬敬在賈母身邊立了,過得片刻,王太醫叫王夫人跟前的碧草燕絲送了出來,賈政忙過去,一拱手道:“王大人,內子怎麼樣?”王太醫見是賈政,也把手一拱:“賈大人。夫人這一跌,外傷雖見了血,倒不要緊,隻是腦絡損傷,使絡脈瘀阻,氣血運行不暢,頭痛有定處,痛如錐刺,痛無休止,頭昏頭脹,時輕時重又見舌質紫暗,脈澀不利,應以活血祛瘀為主,下官先在夫人的人中、十宣、湧泉三處穴道施了針,再以‘通腦瘀湯’化裁。這一方先抓三劑吃著,下官三日之後再來診治。”了就遞上藥方來。
賈政口中稱謝,將個方子接過看了,上寫:“蔓荊子三錢,白芷兩錢,槁本三錢,蘇木五錢,劉寄奴三錢,菖蒲三錢,郗薟草五錢,雞血藤十錢,澤蘭三錢,赤芍三錢,川芎兩錢,甘草一錢,十分水煎成三分水。“賈政就笑道:“王大人好脈息,隻不知內子這病,可還要留心些什麼。”王太醫就道:“夫人宜臥床靜養,不使俗事煩心才好,何時痊愈,還得瞧這藥吃著怎樣。下官也不能就如何。”賈政聽了,滿口答應,親自把王太醫送了出去,又將房子交了周瑞去抓藥,自己回來就把王太醫的話回了賈母。
賈母聽了就道:“如今你媳婦摔成這樣,你就心滿意足了!整日裏隻聽著那起子□挑唆,隻看著你媳婦同寶玉不順眼,到日後,豈不是連我也不在你眼內了!”賈政到了這時,心上也有些後悔,口內一句也不敢辯,隻是唯唯諾諾,賈母又道:“你還站我這裏做什麼!莫不是等我賞你!還不走開些!”了就要起身,賈政就要來扶,賈母起先不肯,賈政隻是賠笑,賈母這才罷了。
王夫人在裏頭床上躺著,雖有王太醫施了針,依舊頭暈作嘔,隻好閉著眼養神,耳中聽得碧草道:“太太,老太太來瞧你了。”王夫人聽了,隻得張了眼,掙紮著要起來。賈母忙道:“快按著你們太太,看起猛了頭暈。”了又向賈政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麼?還不扶著你媳婦去,快去!”賈政隻得放開了賈母,過來把王夫人扶了:“夫人如今覺得怎麼樣?王太醫開了方子,我已經命人煎去了。王太醫出名的好脈息,你隻管放心修養才是。”
賈政為人方正,便是在妻子頭破血流之際,著這樣關切的話,也似應付公事一般。王夫人正在病中,心腸不免軟些,聽著丈夫這樣的話,心裏發酸,眼中就掉下淚來。王熙鳳在一旁看了,忙拿了帕子來給王夫人拭淚,王夫人就把王熙鳳推在了一邊,向著賈政掙紮著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四十歲的人,隻有這個孽障,才能多大,老爺就苦苦的以他為法!即這樣,我也不敢深勸。我也不要什麼請大夫看病吃藥,就讓我同寶玉在一起,就是死了,娘兒倆也有依靠!”
賈政聽著王夫人這樣傷心的話,又看她額頭上包著的白布都沁出血跡來,臉色白得如紙一般,不由也心軟了,不覺長歎一聲,道:“夫人如何這樣喪氣的話。我也是一時氣得急了。寶玉也是我兒子,我如何就舍得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