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那是忽然叫秦邦業遣人接回去的,來人是秦家的一個管事,叫做秦忠,打小就跟著秦邦業,如今也上六十了,須發都白了大半,來在榮國府角門外求見時,戰戰兢兢的,看著倒是可憐。守著榮國府角門外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家丁們就不敢高聲,怯生生說了自己名姓,又把秦邦業的片子遞過,隻說是秦邦業病了,想見女兒,求門上各位太爺進去通傳一聲,說了又遞上幾封紅包來。
門上也知道,住在府裏的那個秦姑娘是東府裏蓉哥兒說定的妻子,所以倒也不敢怠慢,接了紅封包轉身進去稟報。先把話遞在幾個未成年的小廝那裏,小廝再傳進去說與管事的婆子聽,因王夫人在病中,婆子就進來告訴了王熙鳳跟前的平兒,平兒就回了王熙鳳知道。
王熙鳳上一世同秦可卿極好,這一世礙著王夫人不大喜歡她,賈母雖喜歡也有限就不大敢往前湊,看著秦可卿孤零零住著常覺得她可憐,這一回聽著秦家來人說秦邦業病了要接女兒回去,也覺得是好事,就來回了賈母,賈母就道:“既是秦老爺病了想見女兒,哪有阻人父女相見的道理,這有礙天和哩。”
既然知道秦邦業病了,便不好叫秦可卿空手兒回去,賈母就叫王熙鳳收拾了些人參當歸等補氣血的東西,裝了一匣子,又知道秦邦業有個極幼小的兒子,另外又備了些尺頭也叫秦可卿帶回去。
秦可卿將細軟都收拾了,帶了自己的丫鬟過來給賈母磕頭辭行,而後去見過邢夫人,待得要去見王夫人拜別時,叫燕絲攔在了門前,燕絲隻說是王夫人病著,太醫吩咐靜養,不要見客,秦可卿倒也知禮,在王夫人門前行過禮才去的。
秦可卿去辭行的時候王熙鳳沒陪著,不過王夫人不見秦可卿這事又如何禁得住下人談論。講的便是秦可卿身份尷尬,童養媳一般,賈府這樣是世家幾時有過這樣的笑話,都是東府裏珍大爺胡鬧,王夫人情麵難卻才養在府裏,這回人自己要家去,王夫人自是巴不得,所以托病不見。
王熙鳳卻是知道,王夫人這是不喜歡秦可卿先去辭了邢夫人,這才托病不見的,這才是佛口蛇心,麵慈心冷的王氏本性。這回秦可卿不回來,王夫人看著在賈珍尤氏處不能交代,所以才叫王熙鳳扛這個木梢去,王熙鳳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王夫人盤算。偏她也有意往尤氏處走上一遭,隻是賈母叫她好生安胎的,這回借著王夫人的意思回過賈母,要往東府去。
賈母看著秦可卿不過是個會得討她喜歡的寄居來的女孩子,聽說她去了不回來,心裏倒有幾分不悅,就有責怪秦可卿因王夫人不見她賭氣的意思,隻是她是積年的老人,從來慈悲,惜老愛幼的,便道:“這樣小事也值得你走一回。秦姑娘家去不回來自然是她父親病沒好呢,她兄弟又極小,自然要她看著。且她一個女孩子,未過門就住在夫家親戚家,講出去也不好聽,不是我們這樣人家的體統。都是珍兒胡鬧的緣故。如今她知禮守份了,倒是好事。”
王熙鳳就笑道:“老祖宗講的是。可是老祖宗,秦姑娘是珍大嫂子親自領來我們家的,如今去了不回來了,總要告訴珍大嫂子一句才好,不然,哪天珍大嫂子忽然過來瞧秦姑娘,人倒不在了,可怎麼交代呢?”
賈母聽著王熙鳳這話,就笑道:“果然我老了,事情不如你們年輕人想得周到了,可是要知會珍兒媳婦一聲的。你不用著急回來,叫他們把車輪子都包上,慢慢的趕去。”王熙鳳笑嘻嘻答應了,從賈母處退出來,回到自己房內,洗了臉,重又梳妝了,換過衣裳,正要出門,忽又站住了,向著平兒道:“你去把我上個月剛做的兩身衣裳都包了。再有你們二爺上回給我捎的那塊水紅嵌銀絲水流雲紋的緞子也捎上。”
平兒詫異道:“奶奶取這個做什麼?珍大奶奶那裏還怕沒衣裳穿嗎?便是秦姑娘,也用不著奶奶給呢。”王熙鳳就笑道:“東府裏可不止珍大奶奶一個哩。”平兒聞聽就明白了,想是奶奶這是要給珍大奶奶兩個妹子的,就去取了衣裳來,用簇新的包袱包了,交給小丫鬟抱了,自己過來同順兒兩個一起扶著王熙鳳出了門。
門外早套好了翠圍清油車,車輪上果然都包了軟布,小廝們看著二奶奶出來,忙搬下腳凳,先叫平兒上了車,平兒再回身同順兒兩個將王熙鳳攙扶上車,順兒這才上來。小廝看著她們主仆三個已然做好,就撤去腳凳,正要吩咐車夫趕車,順兒就從車廂裏探出頭來道:“奶奶說了,牽著馬慢慢走了去。”車夫答應了,牽了馬兒緩緩向前去。
到得車裏,王熙鳳方道:“你們兩個都是我心腹,從來對我都一片癡心的,所以我也不瞞你們。你們珍大奶奶的兩個妹子,生得太過俊俏了。一個女孩子太俊俏了,出身寒素已然是禍因,如果還叫她見識過富貴,又叫她得不著,難道這心思不歪了。你們也知道你們珍大奶奶的,哪裏是個降服得住人的。所以我想著如今趁那兩個姐妹落魄著,同她們交好了,日後許還能聽我一句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