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聽著榮國府這邊要給王夫人做個生日,她份屬堂侄媳婦自是要去給堂嬸磕頭的,隻是聽著說是賈母的意思,要叫著她繼母尤老娘,同尤氏姐妹一塊請了。尤氏隻為這娘三個,或是羞頭羞腳,或是眼內空空,榮國府裏上從賈母起,下至王熙鳳,哪一個是好相與的,怕丟臉麵,心內大不樂意,答應的不免遲了些。
賈珍看著尤氏遲疑,就冷笑道:“這是西府裏老太太的意思。這也是抬舉你,拿你當個體麵人,所以才邀了你繼母同你倆個妹子,你倒在這裏遲疑,可見到底是受不得抬舉。”尤氏叫賈珍說得羞愧,又不敢辯駁,忙笑道:“我這不是受寵若驚麼,我哪裏來的臉麵叫我受老太太這樣抬愛。”
賈珍聽了這幾句,這才罷了,道:“你好好給你那兩個妹子妝扮下,那府裏比不得這邊人口簡單,從老太太太太以下,哪個不是生了一雙富貴眼睛。”說了倒又笑了,“倒是璉二弟的媳婦,倒是個玲瓏人,也不妄自尊大的。”尤氏對著王熙鳳倒是有歉意,就道:“爺,我也正想同你商議,前兒鳳丫頭叫那張華驚嚇了,險些動了胎氣,我原是要過去賠禮的,隻是有事耽擱了,這回過去相見,怎麼好空著手去,爺是意思怎麼樣?”
賈珍聽了,手指在案幾上敲打幾下道:“鳳丫頭也是嬌養大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圖的不過是個心意兒,你備些小孩兒用的東西,再叫二妹親自給她賠個不是也就是了。鳳丫頭是個有氣量的,不會往心裏記的。”尤氏滿口答應。
聽得能去榮國府裏做客,尤老娘先歡喜起來,口中念了聲彌陀道:“大姑娘,我常聽說,西府裏的老太太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我心裏常羨慕,隻是等閑不得見,今兒托了大姑娘的福,也能見見老太太了。”
尤老娘雖是尤氏繼母,到底也是明媒正娶的,輪著身份,正是親家太太,可這說話的聲口,倒像是窮親戚上門借貸一樣,尤氏本就羞慚出身不高,聽得尤老娘這幾句,臉上不免有些掛不住,就道:“娘明兒過去,隻管同老太太說話,明兒的壽星二太太性子也善,隻是我們大太太,有些好強,如今是她當家呢,娘可千萬記得。”又看尤老娘身上衣裳雖也是新作,卻沒什麼頭麵首飾,說不得叫過銀蝶來,道:“上回你們爺新得的那支福壽字金釵,並那對南海珍珠耳環取了來給老太太。”
銀蝶聽了,答應了,過去開了尤氏妝奩,依著尤氏吩咐把金釵耳環都取了來,奉在了尤老娘跟前,尤老娘把眼一看,正是一支赤金釵,黃澄澄的耀目,那對南海珍珠耳環也有指肚大小,臉上就笑了起來,滿口道:“罷了,大姑娘,不過去吃一日酒,又是自己親戚家,哪裏用這樣打扮。回來還要還了你,好不羅嗦。”口上雖這樣將,手裏卻是不住地擺弄。
尤氏聽著這話,鼻子裏微微哼了一聲,勉強笑道:“娘說這話就見外了,我給娘戴的東西自然就是娘的了,難道還能往回收。傳出去可就成笑話了。”尤老娘見尤氏把東西給了自己,倒也不把尤氏那兩句暗稱的話放在心裏,笑道:“誰不誇我們大姑娘素來是個孝順的。”說了想起尤二姐尤三姐兩個也要去,就道:“你妹子們可也要去哩。她們年輕,更愛個臉麵。”尤氏聽了這話,分明是要她再給尤二姐尤三姐些東西,雖然她這裏不少頭麵衣裳,原也要給她們幾件,也免得明兒到了榮國府裏叫人笑話,隻是叫尤老娘這些話一講,一口氣就堵住了,臉上就不大活絡。
尤老娘看著尤氏臉色有些變,忙道:“你兩個妹子可憐,早早沒了爹,我又是個沒腳的。隻可憐你兩個妹妹,如花似玉一樣的女孩子,人家穿金戴銀的,她們兩個。”說了拿著帕子就要抹淚,尤氏教尤老娘說得又氣又愧,欲待開口,隻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把文花看了眼,文花就過來笑道:“老太太快別這樣說,我們奶奶疼兩個姨娘呢。你老過來瞧,東西都備好了。”說了扶了尤老娘起來,引著她到了桌邊一看,果然見桌上擱著一隻填漆櫻桃木的盒子,裏頭裝了兩支蝶戀花穿珠鎏金銀釵,一對兒纏絲金鐲,一對兒鴿血紅的瑪瑙鐲子。尤老娘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
到得第二日卯時,尤氏起來梳洗了,賈珍的幾個妾室才陸續過來問安,尤氏吩咐了幾句,到得外間,尤老娘同尤二姐尤三姐娘三個正搖搖晃晃過來。那尤二姐身上的衣裳正是王熙鳳那日遣了順兒送來的那件,尤氏隻做不知道,過來接了尤老娘,笑道:“娘用飯了不曾。”
尤老娘就笑道:“你這兩個妹子久聽西府裏頭景色好,催著我過來呢。”尤氏就道:“什麼景色,也是一樣的,不過是比這邊略大些,就是人多熱鬧些罷了。”說了,攜著尤老娘進房,四人用過早飯,看著日頭漸漸上來了,自鳴鍾又敲過了十下,這才攜帶了尤老娘母女三人出門。寧國府前早套好了兩輛車,尤氏很不願同尤氏姐妹同車,因向尤老娘道:“娘,我同你一輛車,二妹三妹一輛車罷。”尤老娘自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