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從王太醫處得的消息,說是王熙鳳這一胎是姐兒,又輾轉從傅綠雲處探聽到賈璉同王熙鳳兩個私下說話,說是先花後果,心上就信了個十足,也就安心下來靜養。這回王熙鳳產育,她來坐著,一則是給賈母看的,也有待得王熙鳳生了姐兒下來,把先花後果,先女後子湊稱好字的話來勸慰邢夫人幾句,也好出當日邢夫人在賈母跟前說著賈珠早亡,再不能有後代的那口氣。不想聽著王熙鳳生的竟是個哥兒,臉上的笑一時就凝住了,她手上正捏著一串旃檀木刻六字真言平安吉祥手鏈的佛珠,聽著這信兒,手上一頓,險些兒就扯得斷了。
邢夫人這一歡喜那還了得,看著賈璉進來,一把扯著笑道:“我的兒,這回你媳婦可是為你生了個哥兒,你可喜歡。”賈璉已然笑得合不來嘴,向著邢夫人笑道:“兒子給母親道喜。”說了,一撩袍子在邢夫人跟前跪了,就磕了頭。邢夫人忙雙手扶起道:“我的兒,快起來。”王夫人這時臉上也帶了笑了,向著裕兒道:“你們奶奶身子怎麼樣了?”
裕兒笑道:“回二太太的話,穩婆說我們奶奶隻是累著了,沒什麼大礙。”王夫人聽了這話,就撚動佛珠念了幾聲佛道:“母子均安就好,母子均安就好。”說了又一笑道:“嫂子想是喜歡的傻了。你同你們奶奶講,不許她貪涼,吹著風做下病來不是鬧著玩的,也不許她吃生冷、寒涼之品。要知道產後的女人,身子多虛多瘀,生冷則傷胃,寒涼則血凝,都是一輩子的事。”
這話說得刁鑽,分明是說給房內還沒睡著的王熙鳳聽的,你的婆婆你的丈夫都隻想著孩子,一些兒也不顧惜你。王夫人的話才落音。一旁的邢夫人就明白了,忙道:“正是這話。瞧我都糊塗了,還是你們二太太想的周到,如今是七月裏,天還熱呢,可不許給她開窗,也不許給她吃瓜果,你們奶奶年紀輕不懂,你們給我伺候好了,我就記你們的好。”這話卻是向著鄭雪娥,傅綠雲兩個講的。
傅綠雲到底年輕,臉上就有些僵硬,原來她是親耳聽著王熙鳳同賈璉說道王太醫說她腹中這胎是個姐兒,言語中很有些憂慮,倒是賈璉還知道開解她,笑說:“這有什麼,你我都年輕,這回是個姐兒,下回再生個哥兒就好。”傅綠雲看著賈璉寵愛王熙鳳心內早存著嫉妒,隻是口不敢言罷了,這回聽著這話,心裏就喜歡起來,到得外頭也是故意說起幾回,雖說著“先開花後結果”心裏隻望著王熙鳳生來生去都是女兒,不想生下來卻是個哥兒,不免心下又酸又妒,,聽著邢夫人的話才回過神來,同鄭雪娥兩個一起滿口答應了。
還是鄭雪娥看著邢夫人同賈璉兩個臉上都是喜色,為著討好,就笑說:“那王太醫也是個沒本事的,怎麼說我們奶奶懷的是個姐兒呢,倒叫我們奶奶白擔心了一回。”
賈璉聽著這話就笑道:“這也沒什麼,便是華佗扁鵲也不能說就能斷準男女的。”又向邢夫人王夫人兩個笑道:“母親,二太太,我這就向老太太那裏報個喜。鳳丫頭這裏就請母親,二太太照應照應。”邢夫人笑道:“可是我們喜歡傻了,還有你父親那裏,也要使人知會一聲。再有你嶽父母那裏也要你親自照會呢。”賈璉自是滿口稱是,吩咐了鄭雪娥,傅綠雲幾個好生看護奶奶同哥兒,自己先去告訴了賈母。
賈母這裏早有人腳快去報了喜討了賞,因王太醫在賈母跟前也說過王熙鳳腹內是個姐兒,所以聽著是個哥兒,簡直是意外之喜,隻是賈母是高齡之人,產婦血房不吉,總得過了月子才好,這回看著賈璉興衝衝跑了來,臉上止不住就笑開了。賈璉進得賈母房門翻身跪倒磕頭,笑道:“孫兒給老祖宗道喜了。孫兒的媳婦給您添了個重孫兒。”賈母忙過來親手拉起來,把賈璉從頭到腳看幾眼。
賈母不喜長子賈赦酒色昏碌,對著賈璉這個孫兒也淡些,總比不上她疼賈珠賈寶玉兩個。隻是這兩年叫王熙鳳奉承得無處不到,今兒忽然得了嫡重孫,所以格外親切,就認真把賈璉看過幾眼,見他麵如傅粉,兩道俊眉斜斜插入鬢邊,一雙含情桃花目,鼻如懸膽,口如施朱,正是十分俊俏,比之賈珠更多了些許風流,混不似賈赦那樣酒色糊塗的模樣,就加了幾分喜歡,笑道:“我的兒。你嶽父母把鳳丫頭這樣一個千伶百俐,又乖巧又孝順的女孩子嫁了給你,如今還給你生了個哥兒,你也要親自走一趟給他們報喜才好。”
賈璉就笑道:“母親也這樣吩咐。隻是我總要先來給老祖宗道喜。就是孫兒的媳婦她知道了,也會叫孫兒先過來的。我們雖不是鍾鳴鼎食的大富大貴之家,這些禮總不能錯的。”賈母聽著賈璉這話正是十分歡喜,正要說話,就聽得外頭腳步聲亂響,就有人在外頭道:“老太太,老太太,方才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急宣我們家二老爺入朝,在臨敬殿陛見。”
賈母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就淡了,賈政不過是個員外郎,正是個閑差,能有什麼事兒急宣他陛見?因看賈璉依舊在身前垂手站著,臉上也有關切之色,就道:“鳳丫頭產期就在這兩日,你先去你嶽父母那裏給他們報個喜,也免得他們懸心。”賈璉這才答應,恭恭敬敬退了出來,榮國府乃是一脈,榮未必俱榮,損倒是很可能一塊兒損,隻得懸了心出門往統製縣伯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