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狗兒之父王成新近亦因病故,王成父親在時也不過芥豆般小的家業。王成讀書不成,父親死後帶著妻子們出了京城在鄉間居住,以務農為業。如今王成死了,王狗兒子繼父業,白日間又作些生計,妻子劉氏又操井臼等事,因青兒板兒兩個兒女無人看管,狗兒遂將嶽母劉姥姥接來一處過活。
這劉姥姥乃是個積年的老寡婦,膝下又無兒女,隻靠兩畝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來養活,豈不願意,遂一心一計,幫趁著女兒女婿過活起來。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狗兒未免心中煩慮,吃了幾杯悶酒,在家閑尋氣惱,就聽得門外有人問話:“這裏可有個叫王成的?”
狗兒聽著,就從炕上下來,趿著鞋子走到門前,就見一四十往上,五十不到的胖大男人立在門前,身上穿綾著緞,正覷著一雙眼把院子打量著。狗兒隻怕是自己父親從前欠了人家銀子,如今人家來討要了,就道:“王成是家父,已沒了四五年了,他從前做過什麼,我一概不知道。”周瑞就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我路過你們莊上,想著你父親從前有恩與我,特過來瞧瞧他。”狗兒聽得這幾句,又看來人衣裳清楚,就喜歡起來,忙往裏讓,又打發了劉氏去燒水泡茶來。
周瑞哪裏吃他們的茶,先把青兒板兒兩個看過,稱讚幾句,笑道:“來得魯莽,不知道家裏有小哥兒姐兒未及備禮,恕罪,恕罪。”說了就抹了兩小塊碎銀來,要給青兒板兒買糖吃。一旁的劉姥姥忙道:“客人,這使不得,古話兒都講不知者不怪罪,再者這倆孩子又小,我們哪裏好收你銀子。”周瑞看劉姥姥,五十上下的年紀,樣貌上尋常,倒是收拾得幹幹淨淨,同自家婆娘說的二太太要打聽的人仿佛,就問:“這位老太太是?”
狗兒見送上門的銀子叫劉姥姥推了,心上不大樂意,看著周瑞問,又不好不答就道:“乃是我嶽母,鄉裏都叫她劉姥姥。”周瑞聽著這幾個字,便知道是了,不敢托大,立起來叫了聲:“姥姥安好。”劉姥姥忙還禮。周瑞就道:“劉姥姥即這樣講,我也不勉強,隻是這銀子我拿了出來,也不好再收回去的,不如請姥姥,嫂子買些酒菜來,我同狗兒兄弟喝上幾杯,說說話兒。”
狗兒自是滿口稱善,就打發了劉氏往村口的小酒肆裏切些肉食,打兩斤酒來。一時劉氏已打了酒菜來,鄉村酒肆哪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些鹵肉,燒雞,劉氏切了,將整塊的裝在了碗裏,零碎的拿小碗裝了予青兒板兒兩個吃去,自己又去洗菜燒菜。
周瑞同狗兒兩個喝了幾杯,狗兒不由哀歎日子辛苦,周瑞就道:“狗兒兄弟你別嗔著我多嘴,你有現成的門路不走,隻在這裏苦捱哩。”狗兒便道:“冷笑道:“有法兒還等到這會子呢。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作官的朋友,有什麼法子可想的?便有,也隻怕他們未必來理我們呢!”周瑞就道:“狗兒兄弟忘了不成,你祖父可是同統製縣伯王公聯過宗的,他們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隻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你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知。要是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你們的腰還粗呢。”
狗兒叫周瑞說得極是心動,待要去,又道:“你老雖說的是,但,我一個男人,生得這樣嘴臉,怎樣好到他門上去的。先不先,他們那些門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沒的去打嘴現世。要是我媳婦是個伶俐的,倒也罷了,偏她嘴最笨。”劉氏一旁聽了也心動,就過來道:“你忘了娘從前去過一次哩。”
周瑞就笑道:“即是姥姥從前去過,這回不妨依舊叫姥姥走一趟。她一個女人,又是老人家,料也沒人為難她。“狗兒兄弟這是做哥哥的看在你父親從前幫我一把的份上才同你講說,你要是糊塗了,可沒地後悔去。”狗兒就去看劉姥姥,劉姥姥叫這番話也說得心動起來,就道:“你又是個男人,又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的,倒還是舍著我這付老臉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麵,也不枉我一生。”周瑞方笑說:“不瞞狗兒兄弟,我那內人正是二太太的陪房,姥姥明兒找她便了。”大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