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聽著王熙鳳說她是“國子監家的小姐,識文斷字的,到底會勸人”,她是心裏有病的,聽著不免有愧,雖久為忍耐,到底耐不住,從王熙鳳手上把手抽了回去,臉上一笑道:“鳳丫頭說笑話了,你的口齒我們哪個敢比呢,連老祖宗都叫你哄得一日也離不了你。我們不過都是些笨嘴拙舌的討人嫌的罷了。不過是你自己心眼兒多,旁人說的話,你自己就先想出了四五個意思了,倒還說人會說話。”說畢隻推著賈蘭要下學回來了告辭而去,王熙鳳虛留了幾句,李紈執意要去,王熙鳳也就罷了,親送至門前。
王熙鳳看著李紈去得遠了,走在妝台前開了鏡匣一照,見眼眶兒依舊微微發紅,微不可見地一笑,向著裕兒道:“藥取回來了就叫廚房裏煎去,你自己看著,鄭氏那裏不要脫了人才好。你們二爺回來了就說我往老祖宗那裏回話兒去了。”說了領著平兒並兩三個媳婦就往賈母房裏去了。才走過影壁劈麵就見一二十來歲的婦人急急走了過來,發髻上插著一根鎏金簪子,下頭是米粒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蘇,隨著她的步伐不住地晃,卻是趙姨娘。王熙鳳見是她,隻做不見,腳下依舊不慌不忙地往前去。
趙姨娘正是聽了賈璉房裏的鄭雪娥小產了趕過來尋王熙鳳說話的,看著王熙鳳出了房門在前頭走,忙笑叫道:“二奶奶慢些走。“王熙鳳聽了叫聲這才緩了腳步,轉頭看著趙姨娘趕過來,臉上一笑道:“趙姨娘怎麼過來了?”趙姨娘緊走幾步向著王熙鳳道:“我的二奶奶,你還這樣悠閑!”
王熙鳳聽她話裏有音,就側了頭把趙姨娘看了眼,見她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卻在眼角掩不住露出一絲喜色來,心下就是一哼,臉上卻是一歎:“鄭氏那孩子已經掉了,我還能如何呢?左右是傅氏胡鬧,鄭氏自己命不好罷了。趙姨娘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日後再來說話罷,我這裏還要去回老祖宗話呢。是有話也請快講。”趙姨娘忙道:“我的好二奶奶,借一步說話。”說了不待王熙鳳答應拉了她的手就往路邊扯,一邊的平兒正要攔阻,就見王熙鳳對著她搖一搖手,假意兒叫了幾聲也就罷了。
王熙鳳跟著趙姨娘到了路邊才做個惱怒的樣兒道:“趙姨娘,我平日看你也是個知禮的才對你尊重些,你今兒這樣拉拉扯扯的個什麼!”說了從趙姨娘手上把手扯回來就做個要走的模樣。趙姨娘忙道:“二奶奶,你也生育過的人,你懷著巧哥兒之際,你自己一些兒也不知道的嗎?”王熙鳳聽了這話,就知道趙姨娘要借機生事,隻怕是衝著王夫人去的,心上一喜,臉上卻做個惱怒的樣子道:“趙姨娘你好不省事,鄭氏她知道不知道的,孩子都掉了,你這會子還同我講這些廢話做什麼,老祖宗那裏還等著我回話兒呢。”
趙姨娘跺了跺腳道:“二奶奶,一個女人自己身上月事來兩個月沒來,難道她就是個傻的,真能不知道?”王熙鳳這才轉回身來,詫異地看著趙姨娘。趙姨娘看著王熙鳳不走了,這才湊到王熙鳳身邊道:“二奶奶怎麼不想想,鄭氏怎麼就瞞著身子不說呢?以二奶奶的為人難道還會為難她嗎?其間隻怕是有人教唆也未可知。”
王熙鳳聽著這話,險些兒笑出來,這趙氏真還如前世一般,正是個無用黑心人,竟能想著拿她王熙鳳當槍使,臉上卻是個不信的模樣,叱道:“胡說呢!鄭氏懷的是二爺的骨肉,二爺喜歡,我能容得,又幹旁人什麼事,誰要來挑唆這些,能有什麼好處。”
趙姨娘就道:“二奶奶,我說句誅心的話兒,二奶奶真當著你姑媽是真心疼你嗎?二奶奶隻看著自打你生了巧哥後,你姑媽是怎麼樣待你的?可是教從前疏遠了,有沒有?那是你姑媽恨巧哥奪了寶玉的寵愛。一樣是孫媳婦兒,你又比珠大奶奶得老太太喜歡,這風頭都叫二奶奶你一個占去了。你姑媽她是個什麼性子我還能不知道!我生環兒之時,她嫉恨老爺疼我,拖拖拉拉的不肯請大夫,要不是二奶奶叫人接了穩婆來,險些我母子性命都送在了她的手裏!如今她拿你沒法子,就拿著你房裏人來為難你,挑唆著鄭氏同你為難。可憐二奶奶你還不知情一心孝順她,當她是個好人呢。”
王熙鳳明白趙姨娘的心思,左不過趙姨娘懷恨王夫人素日待她苛刻,又懷恨巧哥得老祖宗喜歡,想借著這次的事挑著自己同王夫人生事,她好從中取利,所以才說了這樣一串不倫不類的話來。王熙鳳心下隻覺得這個趙姨娘真是蠢極,倒有些可憐起探春同賈環兩個來了,探春養在賈母跟前,是個聰慧機敏的,隻是究竟以生母為恥。那賈環在這樣的娘跟前長大,能有什麼好的。
趙姨娘本來欺王熙鳳年輕,又遭了這樣一場變故,自然心慌意亂,又看她近來同王夫人也不過麵子情,隻以為自己那一番話一說必成的,不想王熙鳳竟是沉默不語,臉上也是陰晴難辨,心上不由著慌起來,又說:“二奶奶,我是念著你待我們母子的恩情,這才告訴二奶奶知道,莫不是二奶奶不信著我?二奶奶也想想,我同二奶奶又有什麼過節,要來害二奶奶呢?”
王熙鳳就道:“正是這話,我也想我平日裏也沒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怎麼就到我眼前來說這些,莫不是看我年輕,以為我糊塗嗎?且不說二太太有沒有心要害我,隻說這種事她的口入別人的耳,我又能問誰去,問了哪個哪個又能認的。吵將起來,倒是我的不是了。所以我也在想著,莫不是我平日有得罪趙姨娘的地方,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