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一團麻(1 / 2)

胡郎中一劑補藥把尤二姐那成形的男胎打了下來,那男胎因有了六七個月,落地時竟還哭了幾聲,尤二姐又驚又痛又怕,當時就暈厥過去,□血流不止。偏張華又是徹夜未歸,那婉兒是個才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哪裏經過這個,一下癱在地上,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就奔到張鬆門前拍門。張鬆聽婉兒哭叫得淒慘,隻得披衣而起,拿了油燈到了了房前,他是公公,原不好進媳婦的房,無奈見婉兒裙子上都是血,隻得從權,進門來一瞧尤二姐的慘狀,手上的油燈險些也掉在地上。

婉兒嚇得厲害,在一旁隻是顫抖哭泣,張鬆不由驚怒恐懼交集,想著賈珍當日叫張華娶了尤二姐時也曾說過務必不要委屈她們母子的話,如今孩子沒了,還是個男胎,可如何了局。看著婉兒哭個不住,心下煩悶,竟是起手一掌就把婉兒打到在地,罵道:“小賤人!人還沒死呢,你嚎哪門子喪!還不燒水去給你家奶奶擦洗。”待要去請穩婆,看著個死孩子在地上終究不放心,過來倒提著雙腳把個死孩子拎了出去,尋了個蒲包一卷,就扔在牆邊,自己這才牽了騾子出去尋穩婆。

張家深夜這番動靜,怎麼瞞得過莊上眾人,天還沒亮透,整個莊子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張華的娘子尤二姐小產了。劉姥姥也得了信,因昨兒是她替尤二姐請的郎中,聽著尤二姐小產,知道張華父子都是無賴,隻怕會吵上門來,她倒也乖覺,天未明時,便起來梳洗了,摸出門去,走了兩三裏路才雇著一輛車至寧榮街來。到了榮府大門前石獅子旁邊,看著三扇朱紅大門,車夫就不敢再往前,劉姥姥跳下車來,給了車錢,自己撣撣衣服,有摸摸頭發,然後溜到角門前,隻見幾個挺胸迭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門上說東談西的。

劉姥姥因是來慣的,也就堆了一臉笑走過去道:“幾位大爺好啊。我是來給二奶奶請安的,勞煩幾位大爺通傳一聲。”說了福了一福。眾人把劉姥姥打量幾眼,其間就有認識她的,知道這個鄉下婆子同璉二奶奶走的近,倒也不敢怠慢,一個年老些的就道:“劉姥姥今兒來的早,二奶奶怕是到大太太那裏去了,你老在外頭稍待回。”說了,指了張凳子於劉姥姥。劉姥姥謝過幾個,過來坐了。她心上有事,不免坐立不安。好容易看得日頭高了,像是巳時時分,門上才進去通傳,過得片刻也就出來,向劉姥姥道:“快去罷。二奶奶在她房裏呢。再晚怕是要去伺候老太太用飯了。”劉姥姥聽說,連聲謝過,又理了理衣裳,低頭入門。

王熙鳳這劉姥姥是來慣的,熟門熟路就到了王熙鳳房前,自然有小丫頭進去通報,進得門去,那王熙鳳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聽著有人進來的聲音,抬了頭對劉姥姥看了眼,臉上一笑道:“姥姥來了,快請坐。”

劉姥姥見著王熙鳳便如見著救命皇菩薩一般,撲□就要跪,倒把王熙鳳唬了一跳,忙立起身道:“姥姥這是做什麼!平白行這樣的大禮,可是折煞我。”說了就叫平兒順兒兩個攙扶住了。又安慰說:“姥姥便是有什麼難處,隻管同我說。隻消我能辦的,就給姥姥辦了。”

劉姥姥聽說,這才抹眼搭淚地把尤二姐怎麼求的她,她怎麼請的郎中,結果尤二姐竟然小產的話都講了,臉上一片雪白,看著王熙鳳道:“姑奶奶,我原本不想管的,隻是姑奶奶吩咐了,看著尤二姐有什麼過不去的就叫我搭把兒手,不想竟闖出這樣的禍來。我這老婆子臨入黃土,竟也不得安生。”說了就拿著帕子擦淚。

王熙鳳聽著劉姥姥話裏意思竟是怪上了自己,就有些許不悅,轉念想著劉姥姥前世裏搭救巧姐的恩情,且這回事還真是自己委了她去的,心下一歎,臉上微微笑道:“這有什麼,姥姥也不用急,既是庸醫誤人。隻管捆了庸醫送到衙門去,自然有王法給他們公道。倒是那個死孩子,可不能扔了,也是個證物呢。姥姥隻管放心,若是張家囉嗦你,你隻管來告訴我,即是我連累了你,也不能叫你一個為難。”王熙鳳口中勸著劉姥姥,心內卻閃過無數念頭:不想這一世尤二姐的孩子依舊折在一個姓胡的郎中手上,莫不是天意如此,王熙鳳心上不由暗暗驚恐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