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王熙鳳這裏送了劉姥姥出去,自己過來告訴了賈母,把劉姥姥說的話回了,隻隱去了是自己叫劉姥姥看著張華一家子的話,隻說是張華正住在莊子上,劉姥姥看著尤二姐吃苦,心上不忍,這才多加照拂。賈母聽了這話,倒也肯信,歎息了聲道:“巧哥這個幹娘倒是認得不差。窮苦沒什麼,要緊的是心善。倒是尤氏,我看著她平日倒好,不想這麼無情。那二姐說來也叫她一聲姐姐,她竟這樣忍心,可見患難之際才見真情。”王熙鳳心下暗笑,麵上卻是低了頭不做聲。
賈母道:“雖說這二姐從前也有錯,如今她既然改過了,順著父命嫁了丈夫,如今吃苦,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不然豈不是叫人心寒,便是傳揚出去,也要說我們自高自大,瞧不起窮親戚。”王熙鳳就順著賈母意思道:“是。不瞞老祖宗,我聽劉姥姥這樣講了,心上也不忍,隻是不敢自專。雖說老祖宗從來憐老惜貧的,必然不忍二姐這樣委屈,可我們做小輩的也總該回一聲才是道理。如今老祖宗即說了,我這就套車把二姐接過來將養,都說這女人家小產比之生養更傷身呢。”說了站起身來就要出去。賈母忙道:“鳳丫頭,你給我站下了!”
王熙鳳依言站下,臉上堆了笑道:“老祖宗還有什麼吩咐?”賈母道:“成日家說嘴要強的,到底是個孩子,要緊處的人情世故卻也不通。”王熙鳳就轉回身,臉上都是詫異之色,又笑說:“老祖宗指點。”賈母招手叫王熙鳳過去,攬了她的手道:“你自己都知道說那尤二姐是你珍大嫂子的妹子,她不管,你怎麼好管?我們家倒是不能少她一口吃的,可真要接了過來,叫你珍大嫂子臉上如何過得去?如此反成仇了。倒不如你這就過去,把這事兒在你珍大嫂子跟前透個話兒,她管自是好,她若是不肯伸手。”賈母說著,頓了頓,又道,“我們也不好很管,到時你送些銀子與劉姥姥叫她看顧些也就算你盡心了。”
賈母也算是終日打雁的,萬不料今兒卻是叫大雁啄了眼。王熙鳳憑著二十來年在賈母跟前伺候的曆練,摸準了賈母的性子。故意在賈母的麵前說著尤二姐如何吃苦,又把尤氏不肯在聽了王熙鳳的話後,就有了尤氏薄情之言,不喜之情溢於言表。王熙鳳又故意趁著賈母不喜的時候,提著要去搭救尤二姐一把,她知道以賈母的性子必然不肯自家出頭,定會把這個擔子扔在尤氏跟前,叫尤氏不得不擔起來。且有賈母的話在,尤氏要怨也怨不著別人去。
王熙鳳立在賈母身邊,賈母說一句,她就應一聲,聽得賈母說完了,也就笑著歎息道:“我隻當著我也算個聰明的,不想連老祖宗一點腳蹤也及不上。我倒是一心想做好人呢,險些為好新反做歹意了,虧得老祖宗提點。既如此,老祖宗,我這就過去,見著珍大嫂子就說是莊子上人傳來的話,不敢就信;又看著是自家親戚,也不好知道裝作不知道,特來問問大嫂子的,老祖宗看怎樣?”賈母聽了,也就點頭答應。
王熙鳳又陪著賈母說了幾句話,這才退出來,回在自己房裏,叫了鄭雪娥,傅綠雲兩個過來,吩咐她們等了賈璉回來,小心伺候,自己往寧國府處去去即回的。說了,重又梳妝,更換了出門衣裳帶了平兒裕兒兩個出門。
轎馬出門,就在寧榮兩府之間的夾道裏前行,轉眼到得西角門前,轎馬停下,平兒,裕兒兩個先跳下車,回身來扶王熙鳳。寧國府守著角門的門子見是西府裏的璉二奶奶,都過來行禮問安。王熙鳳就笑道:“都起來吧,我也是常客了,就不用磕頭了。你們大奶奶可在?”門子們笑道:“謝二奶奶體恤,我們大奶奶這幾日身子不大利落,在房裏呢,二奶奶直接過去就是。”王熙鳳聽了尤氏身體不適,知道必然是叫賈珍同尤三姐兩個氣著了,心下喜歡,抿著嘴兒一笑,正要進門,就聽得身後腳步響,就傳來裕兒的輕叱:“作死的東西!也不張開眼瞧瞧!這是西府裏的璉二奶奶,也是你衝撞得的?”
王熙鳳聽說,轉了身一瞧,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瘦瘦弱弱的,臉兒微黃,眼圈兒卻是紅的,叫裕兒訓斥了幾句,低了頭把手捏著衣襟,不敢出聲。王熙鳳心上一動,又看這個孩子不斷拿眼偷瞧著自己,就故意道:“好了,這孩子想也不是有意的,左右沒撞著我,你倒是嚇著她了。”這話一出,果然這孩子就在王熙鳳腳前跪了,對著王熙鳳磕了幾個頭,哭著說了自己名字是婉兒,原是大奶奶派給二姑娘的陪嫁丫頭,如今二姑娘隻剩了半條命,她是回來求大奶奶,三姑娘救命的。
王熙鳳正愁如何把尤三姐拖下水,婉兒這番話真真是瞌睡送了枕頭來,王熙鳳臉上還做個驚詫之色向著那些門子道:“這孩子我不認得,你們認不認得?”那些門子早得了尤氏吩咐,不許尤二姐的人進來,可是當著璉二奶奶的麵兒又不敢撒謊,隻得應承。王熙鳳就跌足道:“這就是了,我也得了信了,隻是不肯信,以為是莊戶人言語誇張也是有的,不想竟是真的,你快隨我進去見你奶奶。還不知大嫂子得了這信,要傷心成什麼樣兒。”說了就命平兒挽起婉兒帶了她就往裏去,門上哪裏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