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回家中,見尤二姐已然停靈客廳的地上,身上換了箱籠裏的一身新衣,裝束齊整,蓋著簇新錦被,瞧著倒像是生一般。那鄰舍們見張鬆拖著張華來了,就把備好的喪服與張華穿,張華哪裏耐煩,把手一揮,自己到尤二姐臥房內,把門反扣上,開始翻箱倒櫃檢點尤二姐陪嫁之物,把金釵銀簪,珠環玉鐲,錦衣繡裙等值錢之物統統收攏起來,扯過床幔來,打成一個包袱,才往床底下塞了,就聽外頭一陣羅唕,就有個公鴨嗓門叫道:“張華,哪裏!嶽母把衙門裏告下了,告毆妻至死,就跟爺往衙門走一趟吧。”張鬆就道:“官爺,兒媳婦可是自盡的,左鄰右舍都可為證。她死的時候,兒子不家呢,怎麼就礙著他什麼罪了,如何就要告他!官爺克不能聽誣告啊。”那公鴨嗓的差役哼了一聲道:“誣告不誣告的,堂上走一回就知道了。本縣太爺李大是和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兒,還能冤枉了兒子不成!”
原來一早賈珍就把狀子,並二百兩銀票連同他三等將軍賈珍的片子,並休書一封差著賴升一塊兒送到了長安縣縣令李瑞處。這李瑞把賈珍來信看過,倒不是大事,且寧國府到底是開國功勳之後,又有銀子開路,哪裏有不允之理,當即收了狀紙,當著賴升的麵就拔了火簽,命捕快王大帶領幾個差役立時把張華捕了來。賴升看著李瑞發了簽文,點了捕快,又奉了五十兩銀子做茶錢,差役們見了銀子,個個如狼似虎,格外出力,平日走上兩個時辰的路,今兒不用一個時辰就趕到了,恰巧張華也才到家,正尤二姐臥房私藏尤二姐陪嫁。
張華房裏頭聽見這句,他本就是個潑皮,耍無賴使得,真叫他去見官,腿肚子先轉筋,四處一瞅,見無有躲藏之處,又看窗子半開著,就過來把窗一推,就想從窗口裏爬出去。也是他時運不濟,莊戶本就愛個熱鬧,瞅著官差來了,哪裏有不來湊熱鬧的,偏張家門戶窄小,廳房又做了靈堂,倒是都擠門外。張華這一跳出來,正好叫看見,就有大喊一聲:“官爺,張華這裏呢!”
這一聲喊叫把張華唬了一個趔趄,還沒站穩,就要往外爬,哪裏還走得脫,就叫衙役們按住了,立時就繩捆索綁了。張華不是大盜,原不用這樣鄭重其事,隻是這些都得了賈珍的銀子,都把張華當江洋大盜來看待,不獨下手格外沉重,更是捆得張華連背也直不起來,又把個鐵鏈子往張華脖子上一套,扯了便走,又有兩個差役過來把門板拆了,把尤二姐的屍身抬門板上,一行就回了縣衙。張鬆到底不放心兒子,也跟了後頭。
張華叫差役們帶到了縣衙,張華壯起膽子往堂上一瞧,見本縣太爺李縣令早堂上坐了,衙役們手持水火無情滾分立兩旁。尤老娘作為苦主叫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攙扶了堂下站立,,倒是賈珍不見影。張華看著賈珍不,倒是得了意了,以為要告他全是尤老娘一個的意思,賈珍畏懼他手上有把柄,不敢動他。故而到得堂上時也不十分驚慌,倒是乖順地跪了。尤二姐的屍身緊跟其後,就堂下擱了。
尤老娘看得尤二姐的屍身抬進來,當真如剜心一般,隻喊得一聲:“的兒。”向後就倒,虧得丫鬟們扶得緊,這才沒倒地上。李瑞得了賈府銀子,又知這個老太太是賈珍嶽母,格外和藹,故意歎道:“可憐老奶奶白發送黑發,本縣見了也不忍。”就命衙役搬椅子來與尤老娘坐。尤老娘椅上坐了,拿著帕子捂了臉,哀哀切切哭幾聲。
又向堂下張華道:“唗!堂下張華!嶽母告淩虐妻尤氏致死,可認罪!”張華聽著,滿口叫起屈來,隻道:“青天大老爺,小的冤枉!小的同妻子好好兒的家,嶽母又不同住,如何知道毆妻?分明是誣告!青天大老爺,隻管往莊子上問去,哪個見過小打過尤氏了!便是她自己尋死那日,小也不家,老爺,小冤枉啊。”說了就把頭往地上撞。
李瑞聽得張華辯解。臉上一笑道:“空口無憑的,本縣也不能屈入罪。”說了就命仵作掩飾。仵作這裏也得了賈珍好處,自然是無傷說有內傷,有一處傷,說成有十處傷。也是不巧,尤二姐身死前,曾從床上跌地上,把身上都撞青了,這些傷處到了屍格上就是張華毆打所至,就連尤二姐小產的緣故,也成了挨不過張華拳腳的緣故。李瑞聽說,冷笑一聲道:“現有屍格此,還能狡辯麼?”張華堂上聽著仵作報了一長串兒傷,這才害怕起來,衝著仵作叫道:“收了那賈珍多少好處,就來冤!她身上的傷如何來的,哪裏知道!”又向李瑞道:“老爺,小實冤枉,那尤氏嫁於小前已然失貞,是以小對著她也沒甚好話。可要說小將她毆打死了,小冤枉。”堂下的張鬆也叫道:“兒子不曾打過他媳婦兒,能做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