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需要絕對的休息,不能有任何腦部活動。”顯然不願多談他人的隱私,長庚說了這句話後就不再開口。
幾個人默默地在屋內等了一陣,楊曉石並沒有醒來的跡象,以至於子啟明懷疑長庚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於是他看了看手表,半開玩笑地對長庚說:“到晚飯時間了,有沒有吃的?既然答應和我合作,總不至於連一頓飯也不舍得給吧?”
“我去做飯。”長庚顯然在楊曉石家住了不短的時間,一切都輕車熟路。
“你做的飯,怕是沒法吃。”子啟明促狹地笑了笑,“你在歐洲那麼多年,聽說都是在地下室裏啃麵包過來的。”
見長庚並無回應,子啟明對盧嘉和鄭蜀生使了個眼色:“要不你們也去廚房幫幫長庚哥哥?”
盧嘉猜到子啟明是想把大家都支開,當即拉著鄭蜀生走到長庚身邊,粲然一笑:“好啊,你們給我打下手,我來做大廚。”
“好。”長庚看了一眼子啟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卻沒有反對,徑直帶著盧嘉和鄭蜀生到廚房去了。
眼看臥室裏再無他人,子啟明關上房門,重新站在了楊曉石的床前。
床上的青年釋比還在沉睡,平靜得連眼珠都不曾顫動一下,可以想見他的大腦此刻正處於絕對平靜之中,沒有夢,也沒有情緒的波動。
子啟明知道這是長庚催眠的結果。可既然長庚放心離開,證明危險期已經過去,子啟明忍不住要從這個青年釋比口中套出線索來。
“張開眼睛,看著我。”子啟明摘下墨鏡,盯著楊曉石的臉命令。
床上的人毫無動靜,長庚設下的催眠狀態,並不是那麼容易破解的。
子啟明按捺下自己的煩躁,耐心地誘導:“楊曉石,你現在是躺在一片平靜的水中,那些水包裹著你,舒適、安詳……現在水開始波動,很有節奏地波動,一、二;一、二……波動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你快要躺不住了。我數到三,你就會睜開眼睛——一、二、三!”
實際上,子啟明在破解長庚的催眠術時並沒有十足的信心,更多是抱著試一試的僥幸。然而他沒有想到,當他“三”字話音剛落,床上的楊曉石竟真的霍然睜開雙眼,定定地盯住了他!
子啟明心頭一凜,倒不是因為僥幸成功的驚詫,而是因為楊曉石眼中透出的古怪表情。那素昧平生的羌族青年緊緊地盯著子啟明,瞳孔不住收縮,原本白色的眼仁也漸漸充血發紅,那眼神中分明顯示出赤裸裸的憎恨,和恐懼。
“你看見了什麼?”此刻子啟明還認為楊曉石是沉浸在先前的瘋癲幻覺中,想要誘導出更多細節。
“你……是你……”楊曉石的喉嚨中忽然冒出了幾個音節,伴隨著窒息一般的咯咯喉音,而他臉上的肌肉,也因為憎恨和恐懼越發扭曲起來。
“我?”子啟明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問,“我是誰?”
“你騙不了我……”楊曉石依舊驚恐地盯著子啟明,仿佛看到的是一個惡魔,“你是來抓我回蠶陵的嗎?不不,我不要回去,求求你放過我……”
“你原來,是在蠶陵裏?”子啟明問,“是蠶陵山嗎?”
然而楊曉石並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自顧顫抖著哀求:“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肯放過我……”
“你可以為我做什麼?”子啟明追問。
“我可以……”楊曉石剛回答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睛死死盯住子啟明,眼球幾乎要突了出來,“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應該早已死了嗎……為什麼還在?”隨著這句話,楊曉石眼中的恐懼也達到了頂點,最終眼睛一翻,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子啟明皺起了眉,不明白楊曉石把自己認成了什麼人,而那個人,說不定就是引起露佛釋比瘋癲的原因。
接下來,子啟明沒有再試圖喚醒楊曉石,而隻是坐在床邊,隨手拿了那本《阿含經》來看。好在他從小在家族培養下博覽群書,堅信開卷有益,就算是佛經也能夠看得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長庚走進臥室,招呼子啟明去樓下堂屋吃飯。而他則將手放在楊曉石額頭上,輕輕說了聲:“醒來。”原本一直沉睡的露佛釋比就果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
長庚給醒來的楊曉石簡單介紹了一下子啟明,子啟明則用心觀察著楊曉石的反應。然而楊曉石就像是每一個初見陌生來客的人一樣,禮貌地和子啟明打了個招呼,既不過度親近,也不過度疏遠。但是毫無疑問,這位羌族釋比此刻非常正常,沒有一絲瘋癲狂亂的痕跡。
子啟明沒有說出剛才自己的遭遇,因為他已經看出來,此刻的楊曉石已經換了一個人,就仿佛先前對子啟明憎恨恐懼的,是住在他身體裏的另外一個靈魂。這種類似於人格分裂的症狀,他先前已經在鄭蜀生身上見識過,怎麼現在又遇見了?從瓦屋山到疊溪,從鄭蜀生到楊曉石,子啟明隱隱覺得,這一切都快要被同一根線索串聯在一起了。
盧嘉做飯的手藝其實不怎麼樣,但幾個人還是吃得很專心,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因為他們都知道,飯後的談話,對每個人都至關重要。
吃完飯,楊曉石給每個人都泡了一杯茶。天黑之後山裏溫度低,幾個人就圍著火塘坐在一起。反正已經找不到車回疊溪鎮,今天晚上子啟明等人就準備在這裏過夜了。盧嘉原本想打個電話給爺爺說一聲,卻不料手機怎麼都沒有信號,根據楊曉石的說法,村裏的手機信號一直不好,長庚都難得給在北京的女朋友打通一次。聽他這麼一說,子啟明才知道下午自己給媽媽打通電話純屬僥幸,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媽媽再也沒聯係自己追問長庚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