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嘉愣住了。在她的想象中,幼年的子啟明必定白嫩清秀,他甜甜一笑實在不知道有多可愛,可啟明的媽媽為什麼會討厭孩子的笑?又怎麼能將自己天使一般的親生兒子說成惡魔?如果這就是子啟明對媽媽最早的記憶,難怪他長大後會和媽媽發生更多的矛盾。
“你爸爸是誰?”長庚雖然和盧嘉同樣詫異,卻比盧嘉更容易控製自己的情緒,敏銳地抓住了子啟明敘述中的線索。畢竟長庚隻知道媽媽被迫和他們父子分離,都是因為夢帝家族數千年來隻保持族內通婚,但媽媽被抓回夢帝家族後被迫嫁給了誰,長庚卻一無所知。
“我爸爸叫子司危,算輩份是我媽媽的堂兄。”子啟明回答。
“這……這不是亂倫嗎?”盧嘉心中一驚,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是的。夢帝家族從商朝開始綿延三千年,雖然實行族內通婚,但夫妻的血緣關係都在三代之外。”子啟明顯然研究過這個問題,輕而易舉地回答了盧嘉的問題。
“你爸爸媽媽關係好嗎?”長庚緩緩地問。
“好,也不好。”子啟明的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媽媽對爸爸總是很客氣,爸爸也總是一副好脾氣,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吵過架。但是,但是我從很小就看得出來,我的爸爸媽媽和別人的爸爸媽媽不一樣,他們住在不同的房子裏,而我大部分的時間,隻是和爸爸在一起。”
“這是……分居?”見子啟明一直沉浸在催眠狀態中,盧嘉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開始有意識地插話。
“應該是,因為我從未聽說他們離婚。可媽媽確實從未盡到一個妻子和母親的義務,她不做飯,不洗衣服,成天隻做自己的事情,哪怕我生病的時候也很少來看我。家裏的事情,全都是爸爸在打理。”子啟明的眼前似乎閃現出了十幾年來的畫麵,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見子啟明又要陷入對媽媽的埋怨之中,長庚及時地引開了他的思路:“媽媽給你送過禮物嗎?或者,她獎勵過你嗎?”
“獎勵……是啊,她曾經獎勵過我……”子啟明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急速地轉動,仿佛當時的場景正生動地展現在他麵前,“媽媽有一張非常寶貝的照片,連睡覺也不會離身,照片上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我小時候曾經以為那是我,想拿來看卻被媽媽一把推得遠遠的。我問她那是誰,她從來不回答,可我就算很小的時候就看出來,媽媽喜歡那張照片上的小男孩,卻不喜歡我……”
仿佛呼吸間被氣流噎了一下,子啟明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我想要媽媽喜歡我,就算再嫉妒那張照片,再在心裏幻想過無數遍將它撕成碎片、扔進火堆,或者用圓珠筆將上麵的男孩畫成花臉,也始終什麼也不敢做。不過有一次,媽媽突然找不到那張照片了,她厲聲地責問我,懷疑是我故意毀掉了照片,還揚起巴掌想打我。結果我沒有哭,她自己反倒捂著臉哭了起來。我本來很委屈,看見媽媽哭了卻突然覺得媽媽很可憐,於是賣力地幫她找了起來,終於在她的一件衣服口袋裏發現了那張照片。媽媽很高興,第一次對我露出了笑容,還答應我給我親手織一件毛衣,當作獎勵。”
“媽媽織的毛衣,一定很好看很暖和吧?”長庚一邊問,一邊默默地回想著。在七歲被迫離開媽媽之前,他也穿過媽媽親手織的毛衣,而且不止一件,是很多件。
“嗯,很好看。我記得那毛衣的花色,是米白色和棕色相間的條紋,要是穿在我身上,肯定會很好看……”子啟明說到這裏,忽然露出了一絲怨恨的笑,“可惜,媽媽沒有織完,我永遠也沒能穿上它……”
“好了,不用再說了。”長庚敏銳地覺察到子啟明又有了不好的聯想,連忙想要打斷他的回憶。
可是催眠中的子啟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回憶中,他以一種強有力的偏執抗拒了長庚的命令,帶著宣泄的狂熱繼續說下去:“那是媽媽第一次說要送我禮物,我激動得晚上睡不著覺,腦子裏想的全是怎樣讓媽媽更開心,以後還能送我更多的禮物。然後我就想起來,電視劇裏有句台詞,大意是‘家人的愛是女人最大的幸福’,於是我就琢磨怎麼讓媽媽得到更多家人的愛……”
長庚和盧嘉默默地聽著,誰也沒有出聲。此時子啟明的記憶就如同開閘的洪水,隻能任其宣泄,才不會鬱結在心。
“我想起來,有一次媽媽靠在沙發上午睡,曾經哭叫著從噩夢中驚醒。可我和爸爸住在其他房子裏,媽媽晚上都是一個人睡覺,想必會更加害怕,而且我從同學口中得知,他們的爸爸媽媽晚上都是睡在一個房間裏,而且是同一張床上。所以我就想,如果爸爸晚上能陪媽媽睡覺,媽媽肯定會很高興,那我也會更加高興。於是我找個機會偷偷配了媽媽房門的鑰匙,趁著夜裏爸爸喝醉的時候,將爸爸領進了媽媽的臥室裏,再從外麵鎖上了臥室的門……”
“那個時候,你多大?”長庚見子啟明呼吸急促,顯然神經極為緊張,便岔開話題舒緩他的情緒。
“八歲?不,是七歲零十個月……”子啟明迅速給出答案,又繼續剛才的敘述,“等爸爸媽媽從臥室出來的時候,爸爸給了我一巴掌,媽媽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她卻拿起了那件織了一半的毛衣,抽出毛衣針,開始拆了起來。那些漂亮的白色和棕色條紋就那樣一段一段地在我麵前消失,變成地上一堆蚯蚓一樣彎曲纏繞的毛線,垃圾一樣惹人厭惡!等我反應過來撲過去哭著求她別拆時,媽媽隻是冷冷地推開我,用她一貫的口氣說:‘走開,我不會給小惡魔織毛衣。’——那是她第二次當麵稱呼我為‘惡魔’,每一次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神裏有厭惡,有憎恨,甚至還有恐懼!難道我真的是一個惡魔嗎?連我的親生母親都如此憎惡我?!”子啟明說著猛地捂住了臉,修長的手指死死壓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猜,她是憎惡我這雙異於常人的眼睛吧,所以她從來不肯正眼看我!這雙眼睛是她的恥辱,不,我整個人都是她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