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隻要你全心信任我。”子啟明緩緩地說,“你信任我嗎?”
盧嘉怔怔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睡覺就好。”子啟明的聲音,恍如從天邊傳來,“你知道睡美人的童話,美麗的公主無憂無慮地睡著,等待著王子把她吻醒的那一天。現在,你就是那個美麗的公主,你馬上就要入睡了……你的睡眠會非常深沉平穩,連夢都不會打擾你,你就這樣一直睡、一直睡……直到我喚醒你的那一天。”
子啟明的催眠術起到了作用,盧嘉的眼睛慢慢闔上,身體也漸漸向後倒去。子啟明不顧身上的傷痛,將盧嘉抱到床上躺平,又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然後他坐在床邊,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
盧嘉終於沉睡了,事實上他還是失去她了。他原本還想帶她享受一段塵世的繁華,可現在連這個奢望都不複存在。雖然這樣做是保全盧嘉人格不被魘魔侵蝕的唯一方法,可子啟明卻不知道,要過多久他才能找到殺死魘魔的方法,將盧嘉喚醒。或許五年,或許十年,或許永遠都沒有那一天。
其實原本是有救她的機會的,如果當初他把長庚扔在疊溪等死,媽媽就有可能用夢帝之術殺死盧嘉體內的魘魔……子啟明狂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是啊,當初他為什麼會鬼迷心竅把長庚帶回深圳來呢,他原本一直是那麼恨他的!唯一的解釋,是長庚對他使用了催眠術,不知不覺地操縱了他的心智……
對,一定是這樣的,就在大海子裏!子啟明回想起當初氣瓶被鄭蜀生做了手腳後,他和長庚幾乎在疊溪大海子裏溺水而死的情形。那時候他原本就想除掉長庚的,卻陰差陽錯將他帶回了岸上。若不是長庚對他施了催眠術,他怎麼會三番兩次救了長庚的性命?
想起長庚淡定的黑色眼睛,子啟明隻覺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痛都化作了憤怒的火焰。“嶽長庚!”桀驁的少年在心裏咆哮著,就像是一頭孤獨的狼,“你害我失去了盧嘉,我這一生都會與你為敵,不死不休!”
此時此刻,深圳機場的候機廳中,長庚再度展開了媽媽寫給他的字條。那上麵,是IOD的地址和聯係人。為了讓長庚更深入地了解魘魔,尋找父親嶽與倫的下落,子玉衡以夢帝的身份介紹長庚前往IOD參觀和學習,而對方也已經同意接收。
IOD, 究竟是Institute of Dreams,還是Institute of Devils?長庚看著這個縮寫,突然想起“魘魔”兩個字的英語開頭都可以是“D”,至於IOD采用的是哪個“D”,就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了。
能夠到世界上最頂尖最隱秘的魘魔研究機構參觀,長庚固然有些興奮,然而這份興奮卻總是被更大的憂慮所掩蓋,讓他即使身處舒適的候機廳,也如在煉獄,憂懼不安。
這份憂懼,是因為父親嶽與倫。
蜀王蠶叢死後,連帶他大腦內的魘魔天王被埋入了蠶叢墓中,墓中更深處還掩埋著他尚未出世的被魘魔侵蝕的孩子。那麼實際上,瓦屋山的蠶叢墓中同時封印著一大一小兩個魘魔。那個新分裂出來的小魘魔尚未出世便遭封印,因此一直帶著對蠶叢刻骨的仇恨,寄生到鄭蜀生身上後便心心念念要取子啟明的性命。可是有一個問題卻一直被忽略了——蠶叢的屍骨早已化成了塵埃,臉上的黃金麵具也已被摘下,那他大腦內的魘魔天王到哪裏去了?
長庚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卻又不可避免地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那個魘魔天王,已經寄生到父親嶽與倫的大腦中去了!因為三千多年來,嶽與倫是第一個進入蠶叢墓中的人,而那個新生的魘魔無法與魘魔天王爭奪寄主,所以才被遺留在了墓穴中,繼而引發了光相山莊內所有人的噩夢。
如果父親嶽與倫沒有被魘魔天王侵蝕,那是誰釋放了被封印在石化胎兒中的小魘魔?父親又為什麼會寫下那麼多指引後來者去疊溪的字句?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引誘人們前往疊溪古城,繼而釋放出被封印在富貴山腹中的諸多魘魔嗎?
長庚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害怕終有一天,當他站在父親身前,父親卻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父親,而是魘魔的傀儡。
手機忽然叮地一聲,提示有新信息到了。長庚打開手機,看到了一條微信的語音留言。
“到機場了嗎?什麼時候可以到北京來呢?”一個柔和的女聲輕聲問。而語音留言旁邊,是一個年輕女人的頭像,頭像標注名稱是“小慧”。
小慧,錢寧慧。長庚知道她和自己關係很好,甚至有些接近戀人,否則他不會給她標注這樣親昵的稱呼。可是——長庚下意識地摸了摸眉心,感覺自己正從懸崖上墜落,心髒懸空,遍體生寒——他對她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模糊到若非見到她的信息,就壓根想不起她的存在。
魘魔的侵入,到底破壞了長庚的一部分記憶。而且,或許還是最美好的記憶。可是,他隻能盡量掩飾自己的變化,小慧身體不好,他不敢讓她憂慮傷心。
對著手機想了一會,長庚隻能在對話框中簡短地輸入了“以後盡量”四個字。他現在還不能鬆懈,為了媽媽、楊曉石,還有盧嘉和子啟明,他必須找到徹底消滅魘魔的方法。
就在長庚琢磨還要給錢寧慧說點什麼的時候,機場廣播響了起來:“乘坐MH8793次航班前往倫敦的旅客,您乘坐的飛機已經開始登機了。請收拾行李物品,從G25號登機口上飛機。”
按下信息發送鍵,長庚站起身,朝登機口走去。
新的旅程,又將展開。
2015年2月13日 初稿
2015年4月6日 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