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月在宮裏呆了很久,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我歎一聲,隻得跟著去了。
珍錦宮甚是繁華,長廊兩端堆著一盆盆盛開的蘭花,真真繁花似錦。我到時,其他妃嬪均已經到了,鶯鶯燕燕地坐了一屋子人。在座的都是出身名門,位分也高,我一一請了安,眾人看我目光中皆有些鄙夷,珍妃反倒笑得最燦爛,虛扶了我一把道,“好妹妹,你可來了。”
看她這樣笑,我心裏莫名打了個突,不好的預感。果然聽她繼續說道,“那邊那朵花,你幫本宮摘過來。”
我隻得依言去了,走得近了,心下不由一驚。隻見那花開得似雲,純白的大花盤下配著翡翠綠的葉子,隻是莖上長滿硬刺,根本無從下手。——這花是杜家村特有的一種野花,我們都叫它“摘不得”,上頭的刺是有毒的,碰一次手要腫好幾天。
她怎麼會有這種花?我心中有些微微地恐慌,也顧不得疼,伸手便去采花,十指霎時鮮血淋漓。
“好啊,本宮要白色的花,你居然用血將它染紅,是要添本宮的煞氣麼?”珍妃笑著瞥我一眼,神色裏盡是得意。
“靜嬪不敢,請珍妃娘娘息怒。有什麼事還請娘娘衝著我來,不要連累我的家人。”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裏透著掩飾不住的急切。
珍妃的娘家世代權貴,在杜家村,必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想必那日我對皇上說的一句戲言已經傳到了珍妃耳朵裏,而她今天讓我來看“摘不得”,也無非是在告訴我,杜家村已在她的掌控之下。
“哼,倒是個明白事的丫頭,隻可惜聰明的不是地方。話我不多說了,隻有一句——人頭是沒有,耳朵倒有一個!”她忽然拋下一個錦盒,散在地上,露出蒼白的一隻耳朵。血跡已經幹了,耳鼓內側依稀有顆黑痣。
我腦中一陣昏眩,臉頰霎時僵硬,幾乎是咬著牙問,“你把我爹爹怎麼了?”
珍妃冷笑一聲,也不回答,道,“你願意跪,就跪著吧。不跪上三天三夜,就別想再見著你爹了。”
我咬著嘴唇沒有哭出聲來,血絲滲出來,苦澀一片。
爹是這世上我唯一牽掛的人,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且是被我所累,這讓我如何自處?石板又硬又寒,再加上心力交瘁,我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幾乎已經支撐不住。腦海中開始零星出現幻覺。
……比如幼時過年,爹給我買的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
……比如那個少年,默默站在身後看我梳頭。笑容溫煦,滿目星光。
若寒,若寒。
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可是原來,當我無助和絕望的時候,最想念的人,終究是你。
五、世上縱使還有許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貴傾城,可是我心裏,永遠隻有她一個。
即使時過境遷,即使事隔多年,我也總是記得,遇見他那日,馨江上碎寶石一般的漁火。
遠處是幽藍的水天一線,近處停泊著杜家村所有的漁船。舟上漁火星星點點,映著無星無月的深藍天幕,仿佛滿天繁星都墜落到了水裏。
岸邊的桃花在黑夜之中素白如雪,盈盈柳絮漫天飛舞,就像淡銀色的螢火蟲。
“癲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嗟歎之中帶著落寞。
我那時正在河邊洗頭發,驀地聽那番話了,心中竟是一動。料定是村裏新來的教書先生,頭也不回笑道,“江上漁火璀璨如星,桃花柳絮都不過是陪襯罷了。你說它們輕薄,倒不如說流水無情吧。”
身後的人微微一愣,似是才發現我。隨即隻是淡淡笑道,“你看得倒透徹。”
我擰了擰長發,粗布衣角還滴著水,驀一回頭,就看見站在岸邊的他。漆黑如墨的一雙眼睛,光芒甚至蓋過入海繁星,仿佛似有光亮從眸子裏飛濺出來。
心中驀然一動。我忽然開始明白,書中所說的一見傾心是什麼意思。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可以讓我依靠的人。
一生,便這樣交付。
那以後的日子,恍惚就在夢裏。
他跟我回到漁船,粼粼水光之中,他一筆一劃在我手心寫他的名字,漆若寒。他說,若是你也生在帝王家,便會明白,最美的,不過是這平凡一生的人間煙火。
可惜那時我不明白,亦不知他的身份來曆。隻要有他在身邊,我便滿足。爹很喜歡他,說極少有人能把粗布衣裳穿得這樣好看。
若寒教我那樣多的詩句,我卻有一句記得最深。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當時覺得自己何其幸運。不過是貧苦的漁家女,也能遇到如此良人。若寒走後的許多個正午,時光悠長,我望著滿地陽光,方才開始明白,寂寞,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境。
還記得那日,他跪在那個滿臉冷漠的麵前貴婦麵前,在她臉上,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美豔的容貌,若寒哀哀地說,“世上縱使還有許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貴傾城,可是我心裏,永遠隻有她一個。”
她滿眼關切地看著他,說,“娘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這麼做都是為你好。這女子心不在你那兒。不信,你問她。”
若寒看向我,目光裏都是篤定。
我隻覺渾身僵硬,腦中卻出奇的清醒,做一個瑟縮的神態,說,“馨兒不敢說。”
“不敢說什麼?”她挑眉看我。
“馨兒心裏早已經有了別人。可是二娘說,若寒是京城裏來的貴人,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待他好。”一字一句,我說得認真且清楚。他的手漸漸鬆開了,我抬頭看他,眼中沒有半點回避。“馨兒隻是鄉野女子,隻想平平淡淡地終老一生。你說的那些詩詞歌賦,我其實一句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