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侵入我鼻息,臉上莫名一紅,想開口勸他,回皇城的路途艱險,沒有人保護怎麼行?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沒有出口,反而低頭一笑,道,“好吧,你等著。”
這一生,我就是他的人了,難道要讓他把我看成刻板嚴肅的教書先生麼?偶爾陪他瘋一次,或許也無傷大雅。況且心底深處,我亦希望與他獨處。
那個深夜,我與他共乘一騎白馬從深深小巷裏飛馳而出,頭頂是燦燦星光,我坐在他身前,段梅蘇雙手握著韁繩,把我整個人環在懷裏,夜風微涼,他身上有一種灼熱的溫度。兩旁的風景迅速倒退,他的聲音響在我耳邊,“雪嬛,其實我根本不想做什麼太子。我隻願得一心人,陪我看遍這世間美景,秀麗山河。”
我回過頭去看他,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照得他一張俊臉飄忽若夢,
我正待要說什麼,卻隻聽耳邊掠過簌簌的風聲,無數響箭射在我們身側的泥土裏,後麵傳來喊殺聲,我俯身一看,隻見身後有一對蒙麵人正快馬朝我們奔來,段梅蘇抽緊了韁繩,低聲道,“雪嬛,坐好了!”說著,一拍馬背,那騎大宛汗血寶馬便風馳電掣地往前奔去。
可是追兵也都不是泛泛之輩。身後忽然傳來“哧”的一聲,一柄羽箭射中了段梅蘇的肩膀,他不由低低呻吟一聲。後麵的蒙麵人與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看著他臉色蒼白的臉頰,和汩汩留出的殷紅鮮血,心下一痛,已經做了決定。
“你沿著這條路往南走,大正宮見。”我說完,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段梅蘇眼中有詫異,我已經閃身躍下,青色長裙翻飛如蝶,我為他擋著追兵,回頭再望一眼,說,梅蘇,保重。”
日後無數次的回想,我總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錯的決定。我以為我是抱著犧牲自己的心意救了段梅蘇,我以為日後若有重逢的一天,他必會感激我。
可是原來不是。我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將他拱手讓人。
三、那美男子舉止輕浮,伸手捏一把我的下巴,道,好個有趣的小妞,信不信我這就跟你家主子買了你?讓你每日給我沐浴更衣,看你還敢再小看我。
許多年前,在江北顧家,聽華妃語氣裏的意思,是要將我許配給段梅蘇為妻。她們對外也是如此宣稱,隻是這三年來,絕口不再提起。我每日陪著段梅蘇讀書,打點他的起居飲食,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個尋常侍女要做的事。或許,與江北顧家聯姻,得個民間風雅的美名,博了皇帝的龍顏一悅,我對他們來說,便再無多少用處。
在大正宮生活三年,我亦漸漸得知諸位皇子的名諱和形勢。大皇子段梅清娶了富家天下的郭氏女。數月之後,段梅蘇便宣稱與我定親,顧氏一門家學淵源,隱居多年,清高耿介。從他二人所娶之人,在明眼人眼中,兩人的城府便立分高下。二皇子段梅逸的母妃早逝,無人在背後為他出謀劃策,再加上他為人放蕩風流,是以並未訂下婚約。
我成了段梅蘇的貼身侍婢。表麵雖是他的未過門的妻,可是事實上除了皇上和華妃,宮裏沒有一個人將我的身份看得那樣高。所有人都看好一個叫鎖煙的女子,他們都曾聽說,這個絕色女子是與段梅蘇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剛及弱冠時他便曾經放話出來,此生非她不娶。
其實他們不知道,段梅蘇與她相識,其實是在我之後。
三年前,離開顧家的那夜,我為了救段梅蘇而與他分開,逃脫之後便先回了大正宮。當我養好了傷,正待要親自帶上宮中靠得住的侍衛去那個邊陲小鎮尋段梅蘇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身邊還有一個素衣白裙的女子,白皙無暇的臉龐配上一雙秋水似的眼睛,真真豔若桃李。段梅蘇的箭傷還未痊愈,他一手搭著她的肩膀,艱難的行走,見到我,臉上掠過一絲淺淡的歉疚,他說雪嬛,這是鎖煙。當我那日因為傷重而落馬的時候,是她救了我。
那一刻,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我便明白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原來,在我為了救他而離開他的時候,他找到了他的一心人,陪他看遍這世間美景,秀麗山河。
隻是那人,卻不是我。
八月深秋,我泡在滑膩溫潤的溫泉水裏,撩撥著漂浮花瓣,想起這些年來的往事,心中不由落寞。指尖滑過細膩肌膚,轉眼我已到了這般年紀,還有幾個三年可以耗下去呢?
另一方麵,宮中奪嫡之爭雖然表麵平靜,其實暗地充滿暗湧。上月,在大皇子段梅清獻上西域夜明珠做藥引之後,老皇帝的身體奇跡般的康複了許多。來了興致要去景山溫泉旁的行宮小住幾月,二位皇子段梅逸和三皇子段梅蘇都在隨行的名單之上。此時,在皇族紛紛享用完溫泉之後,我便利用職位之便也來享受一下名揚天下的景山溫泉。
池子隻玉製的,四周是盈盈綠色,將清澈碧水圈在其中,我閉上眼睛,體會這片刻的舒適與清閑,忍不住哼起小時候母親教我唱的一首歌。
“乳燕飛華屋。
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
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
漸困倚、孤眠清熟。
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
歌還沒有唱完,卻忽聽身後響起一個悅耳男聲,拍掌笑道,“沒想到夜裏還能在此邂逅如此佳人,當真是‘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呢。莫不是巫山神女,來夜會襄王的吧?”
我一驚,隨即大窘,水麵雖然飄著無數花瓣,可我到底一絲不掛。當下也不敢回頭,隻是拗著腦袋喝道,“皇家禁地,豈是你隨便可以來的?快些退下,我且不與你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