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瀟湘曲·海上生明月(2 / 3)

明月臉一紅,說,“是家父親授的,也仿過一些名家的帖子。”

晉少黑眸一閃,悠悠坐到椅子上,做一個了然的神情,說,“哦,聽黃嬸說過,你是大家閨秀來的。”

杜明月。其實剛從黃嬸口中得知這個名字,晉少便很快查清了她的底。——杜家在紅元村原本也算名門大戶。可是年初山洪爆發,百畝良田毀於一旦,祖上傳下來的大宅也化為烏有。杜家敗了,樹倒猢猻散,杜老爺膝下隻剩一女明月守著老父。時局混亂,日子實在艱難,杜老爺又患了病。明月咬咬牙,隻身一人就來闖大上海了。

——那裏有他的峰哥哥。左清峰,她的訂了婚的青梅竹馬,亦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她現在無依無靠,隻好來投奔他,結果人還沒找到,就差點走投無路了。

明月雖然不諳世事,卻不駑鈍,隱約覺得晉少的話有種切入正題的味道,垂首答道,“窮鄉僻壤的,讀過點書,哪算得上大家閨秀呢。其實這幾天我都有出去找差事做的,可是我沒有介紹人,也沒有擔保人,處處碰壁,真是慚愧。”

晉少眸中閃過一絲玩味,心想這女子看起來傻乎乎的,卻也有幾分聰慧。不消自己多說,就把話兒往正道上引。隻是不知道,當她知道自己今天來的真正意圖,又會作何感想呢?

明月端詳一下他的表情,繼續道,“我承蒙晉少照顧這麼久,也不能總這麼麻煩您。其實我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女子,十個八個您也養得起,隻是無功不受祿,明月實在不好再這樣住下去了。……不如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差事,是我能幫您做的呢?”

晉少黑眸懶懶一抬,說,“你覺得你能幫我做什麼呢?”

明月微微一愣。

“你都會些什麼?速記,英文,還是會計?”晉少掃一眼她的眼睛,說,“過去的吃穿用度我不用你還,隻是以後,你靠什麼來養活自己?”

明月微一咬唇,帶著一絲逞強的口吻,說,“那去紡紗廠當女工總可以吧……總不至於就餓死在這上海灘了。”

看她咬唇的樣子,晉少一瞬間竟有些心軟,隻是一閃即逝,忽然握起她的腕,說,“就憑你這雙手,工廠都不會要你。”

他的大手灼熱有力,觸在皮膚上竟有中很舒服的感覺。明月臉一紅,怔怔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說出這樣一番話究竟是為了什麼。晉少輕輕鬆開她的腕,從旁邊扯來一張新聞紙,放到明月麵前,說,“你千裏迢迢來上海,是來找左清峰的吧。……人我已經替你找到了,你看看是不是他。”

新聞紙上的黑白照片裏,左清峰正牽著一個女子的手,言笑晏晏,標題上寫著,蔣家三小姐下嫁蔣老副手,即日訂婚。明月一愣,不相信似的將他的臉看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分明是他。……她的峰哥哥,十幾年就與她訂下婚約的峰哥哥。雙手驟然一鬆,新聞紙飄飄地落到地上,明月跌坐在地上,說,“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人。”

晉少看著她臉上閃過一陣青白,唇邊閃過一絲冷笑,說,“他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麼樣的人?蔣家三小姐蔣鳳蘭富可敵國,萬千寵愛在一身,你覺得左清峰會反過頭來要你麼?”

明月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沒有回答。房間裏漂浮著一種詭異的沉默,明月忽然冷靜地開口,“晉少今天煞費苦心地說了這麼多,是要給我指一條明路走麼?”

晉少微微一怔,犀利目光帶著一絲讚許劃過明月的臉龐,說,“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一,忘了左清峰,回鄉下老老實實地過一輩子。二,留在上海,讓他因為失去你而後悔。”晉少往椅背上靠了靠,說,“你選哪一條?”

明月心中一凜,雙拳不由握緊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這樣輸給那女人。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幫她,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明月抬頭直視晉少那雙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頓答道,“全憑晉少安排。”

三、晉少站在樓上,置身事外地看著這一幕。計劃進行地比想象中的順利,他本該覺得開心的吧?看得出來,左清峰對這丫頭是上了心的。

對於晉少對明月的態度,跟了晉少十幾年的司機老黃也把握不準是為什麼。時常暗暗納悶,晉少那麼一個事不關己絕不插手的人,怎麼會對這麼個小姑娘上心?難道是看上她了?老黃搖搖頭,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晉少身邊什麼樣千嬌百媚的女人沒有,那小姑娘還不夠格。

百樂門燈火輝煌,所有舞小姐都麵帶笑容,長長的旗袍底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美腿,渾身透著一股法蘭西香水味。論年輕,論容貌,明月都不輸旁人的,此刻卻連坐了好幾天的冷板凳。她本來坐在角落裏發呆,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呼地站起來,將旗袍的開衩撕得更長,又解開襟前的幾粒紐扣,露出脖頸雪白的肌膚來,深吸一口氣,掛起一抹笑容往門口迎去。

晉少握著酒杯坐在二樓的貴賓包廂裏,居高臨下地看到她這個舉動,不由覺得好笑。揚起唇角,卻又有一絲憐惜掠過心頭。他知道自己不會看錯的。這女人雖然單純得像張白紙,卻自有一番上海灘最缺少的韻味在裏麵。隻是,這顆棋需要磨礪,要等一陣子才能收到效果。

明月已經找到今晚的第一個客人。那人長得不算醜,脖子上掛著一條碩大的金項鏈,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他的不安分地在明月背上摸索,忽然又在她前胸捏了一把,嘴裏噴出一股酒氣,說,“姿色這麼好,卻沒聽人提過你。新來的吧?”

做舞小姐的,哪個沒被揩過油,明月心裏明白,卻還是遏製不住心中的反胃,本能地往後退了退,強自笑道,“張先生,你知道我是新人,可別欺負人家啊。”

那人喝了酒,聽明月這麼一說,反倒更加興奮,雙手伸進她裙擺裏,色迷迷地說,“我這哪是欺負你,疼你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