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偏見,也不是所有當官的人都讓人有距離感―而是世上總有一些人,他們的優越感是藏在骨子裏的,不過是一個眼神、一聲感歎、一次欷�[,已經讓人覺得疏離。
就好像杜澤琴和她的丈夫蔣仲平,這夫妻倆說話做事完全是一個風格,讓許莘覺得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比如席間聊起出版局某副局長在少兒出版社一次會議上的講話時,許莘自然而然又忘記了領導的名字。杜澤琴便問:“多大年紀?戴眼鏡嗎?”
難得許莘這次還記得人家的樣貌,便點點頭答:“戴眼鏡,臉很方,看上去不超過五十歲。”
於是杜澤琴和蔣仲平對視一眼,表情熟稔又好似頗不在乎地一起說一聲:“哦,小陸嘛……”
那聲“嘛……”真是餘韻悠長,不僅給人一種“都是熟人”的感覺,而且還迅速勾勒出在他們眼裏“小陸”不過是官場晚輩的老資格心態,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層次和出版社小職員的層次分割開來。許莘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們的表情、語氣、動作、眼神,想起卞之琳的那句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難道不是嗎?在杜澤琴和蔣仲平眼裏,他們是人上人,許莘是無名小輩;可是在許莘眼裏,他們像演員,而許莘就是個看戲的。
不過好在他們的修養決定了最多就是點到為止,不至於使人為難。也應了顧小影的那句話:都是場麵上的人物在做些場麵上的事情,所以斷不會用些刻薄的言語去討嫌。
所以,一場家宴也算是熱熱鬧鬧地開始,然後再歡歡喜喜地落幕。尤其出人意料的是,許莘離開杜家前,奶奶一高興就把手腕上的鐲子退下來套到許莘手上,一邊套一邊說“你們快結婚,搬進來住,奶奶天天給你們做好飯吃”……許莘被這話和這鐲子同時驚到了,大腦停滯,隻能僵硬地隨著杜屹北依次跟大家告別,腦子裏一片飄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夢醒的時候是因為一聲關車門的響聲―即將拐出杜屹北家小院所在的小巷子時,許莘聞聲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漂亮女人站在他們麵前,看一眼杜屹北,再看一眼許莘,驚喜地問:“小北,這是你的女朋友?”
她一邊說話一邊跟開車的司機揮揮手,司機點點頭就開車走了。因為她剛好擋在了許莘和司機之間,所以許莘看不到司機的樣子,隻是倏忽間瞄了一眼那輛車的背影,結果就愣住了:那個車牌號碼……難道不是顧小影家的車?
她眨眨眼,企圖再看得清楚一點,可是那車很快就彙入了主幹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中,看不清楚了。她很努力追尋著那輛車的蹤跡,甚至因此而忽略了杜屹北的介紹:“姐你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喏,這是許莘,我女朋友;這是曼琳姐,哎,哎,許莘!”
“啊?”許莘被杜屹北拽兩下才回過神來,急忙笑著打招呼,“姐姐好。”
“看什麼呢?”杜屹北也沿著許莘剛才看著的方向好奇地張望。
“姐姐都有專車接送哦……”許莘做出一副羨慕的表情,但內心深處很佩服自己的演技。
“朋友的車,順路送我回來。”蔣曼琳倒是比她爸媽要低調多了,隻是笑一笑,先道歉,“真不好意思,有個應酬推不掉,拖到了現在。不然我請你們喝茶去?”
“我還有點事。”許莘此時此刻內心全都被剛才那個車牌號碼占據,沒空再浪費時間,隻好微笑著擺擺手,“下次我請姐姐喝茶吧。”
“我比你大,哪有讓你請客的道理。”蔣曼琳笑了,拍拍杜屹北,喟歎,“小北長大了……比你明波哥強,他到現在還沒有責任意識呢。抓緊點,早請姐姐吃喜糖。”
“知道了。”杜屹北也笑,“姐你越來越像奶奶了,真嘮叨。”
“小心我去奶奶那裏告你的狀!”蔣曼琳瞪杜屹北一眼,這才笑著跟許莘告別,往自家院子走去。
回去的路上,許莘一直都在走神―她一邊開車一邊想,剛才那輛車,究竟是不是管大哥開的?
她現在終於理解了當年顧小影的心情:當顧小影後來說起她曾經在必勝客門外看見段斐的前夫孟旭和一個漂亮女孩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時候,直覺告訴她一定有問題,可是卻不敢去查證―因為無論查證的結果如何,都可能帶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傷害。然而,不查證就意味著許莘自己的內心要承受拷問和折磨―那到底是自己的好姐妹,她的男人和前女友一起出現,做朋友的看見了卻保持沉默,這樣合乎道義嗎?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一路沉默著也不說話。杜屹北覺得奇怪,但又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咱們什麼時候結婚?”
許莘被這句話嚇一跳,難以置信地看一眼杜屹北問:“你說什麼?”
“剛才我奶奶悄悄問我,說咱倆什麼時候可以結婚。”杜屹北笑著解釋,“她說元旦前後就不錯。”
“元旦前後?”許莘嚇得差點把車開上馬路中間的隔離帶,剛才的糾結早就拋到九霄雲外,隻是急忙扶好方向盤,一邊看著路麵一邊答,“還有不過四個月,就要結婚?杜屹北你還好吧,我認識你才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