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後,管桐如期啟程。
走的時候是早晨,顧小影還沒醒―自懷孕後她的睡眠質量直線下降,每天晚上要上四五趟衛生間不說,還睡不安穩。管桐走前沒叫醒她,隻是走到床邊,彎腰在她額上吻一下。
顧小影睡得迷迷糊糊的,還伸手推推他,哼唧幾聲“討厭,不要碰我”,一翻身,用涼被裹住自己的腦袋,又昏然睡去。
管桐輕輕歎口氣,再看一眼床上裹成一團的“繭子”,這才小心翼翼關上臥室門離開。臨走之前還沒忘交代管利明與謝家蓉:不要讓顧小影拎重東西,不要讓她吃剩飯剩菜,做飯的時候多放一點瘦肉,還有盒子裏的核桃、罐子裏的蜂蜜、冰箱裏的魚蝦、門口奶箱裏的牛奶以及陽台上塑料袋裏各式各樣的水果……都要提醒她記得吃。
謝家蓉諾諾地點頭,管利明則不停地說“記住了記住了快走吧”,管桐這才出了家門。然而上了車後,他還是忍不住想:未來漫長的七個月裏,不知道還會再發生些什麼?
畢竟,“意外”兩字對他家而言,真的已經算是屢見不鮮。
果然―自從少了管桐這塊“雙麵膠”,形形色色的矛盾都排著隊等待爆發。
第一樁矛盾源於顧小影在三個月早孕期滿的當天就拖著許莘去逛商場,一口氣給自己買了一件孕婦毛衣、兩條孕婦褲、兩套孕婦保暖內衣、兩條孕婦內褲、兩件哺乳胸衣、一雙平底皮鞋―共計人民幣一千六百元。
拎著大包小包回家的時候一進門就撞上了管利明,他看著顧小影很驚訝:“你這又買啥了?”
“衣服,孕婦專用的衣服和褲子。”顧小影咧嘴笑笑,也不多說,徑直回屋。隻是她千不該萬不該給顧媽打電話的時候偏偏被管利明聽到,而管利明偏偏別的都沒聽見,卻單單聽見了那句“一千六”……於是他的心髒差點被刺激得不跳了。
好不容易等顧小影放下電話,管利明站在顧小影門口問:“小影啊,你買這些衣裳花了這麼多錢,你說你一個月才賺多少啊?”
顧小影一回頭差點嚇一跳―她明明記得自己打電話前特地關上了臥室門,管利明是什麼時候悄悄把門打開的?這人怎麼神出鬼沒?
“爸,你有事嗎?”顧小影皺一下眉頭問。
“我來叫你吃飯。”管利明很憂慮,“一開門就聽見你說花了一千六,你說你……”
“爸爸,你下次進來前能敲一下門嗎?”顧小影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耐了,憋著氣打斷他,“包括以後孩子長大了,進他(她)的房間前,我們做家長的都是要敲門的。”
“一家人敲什麼門?”管利明愕然。
“雖然是一家人,但彼此之間也都有隱私。”顧小影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說出“敲門是種最基本的禮貌”這句話。
“隱私?”管利明樂了,“小屁孩兒還有什麼隱私?”
顧小影深呼吸一口氣才說:“還是敲一下吧,這是科學,家教書上寫的。”
“家教書?那是什麼東西。”管利明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什麼是“一千六”,還繼續語重心長,“我說小影你就生這麼一次孩子,買那麼多新衣裳幹什麼?你嫌自己的衣裳瘦,就穿管桐的,要不還可以穿你媽的……”
“管桐的?我媽的?”顧小影驚訝地重複一遍,瞪大眼看著管利明,再次深呼吸一口氣。
“這也快到冬天了,要不,讓你媽給你做身棉襖?”管利明熱情地建議,“你媽的針線活在全村都是數一數二的,去年隔壁媳婦懷孕,也是你媽給做的棉襖……”
顧小影這才弄明白“你媽”原來指的是謝家蓉而不是羅心萍,於是愈發崩潰。
現在,她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雞同鴨講”了―可能不單單是語言不通,還包括思維完全不搭調,而後者才是最滅絕的啊!
性格使然,顧小影自然又在電話裏發了一大通牢騷。
管桐歎息:“他們節儉慣了,以前在農村,二三十元的衣服都算貴了,現在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反差太大,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到感覺,你得多體諒。我不是也給你講過嗎?其實一直到讀大學的時候,我都穿過同學讚助的舊衣服……”
人心都是肉長的,聽他這麼一說,顧小影也沒法多埋怨,隻好同樣歎口氣:“管桐,我真的不是嫌棄他們才不讓他們進我屋,可是人人都有隱私,何況我看書寫文章都是需要安靜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你爸還是你媽,推開門就進來,還無聲無息的。我一抬頭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我跟前,每次都嚇一跳。可是又不能說什麼,因為他們總是笑眯眯地問我有沒有要洗的衣服……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人家幫我洗衣服我當然不能再發脾氣,就是心裏別扭。”
“我能理解,我慢慢跟他們說,但這個需要時間。”管桐好聲好氣,“如果我現在打電話跟他們說以後進屋要敲門,那他們肯定知道是你跟我說過了,萬一心裏疙疙瘩瘩的,以後也不好相處。我覺得不如找個合適的時間,拿孩子當借口說給他們聽,反正隻要提到孩子他們就願意妥協。而且你也得讓他們有適應這些生活習慣的過程,對不對?”